第五章 擒生囹圄
作者:周云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10

战鼓擂擂,杀声盈耳,黄沙漫漫,两军交锋,旌旗挥舞,蓝天白云下变做了人间地狱,吴子矜极力远眺,却总是觑不清楚。蹄声夺夺,一骑绝尘,瞬间即至,一件物事凌空抛起,正落入吴子矜怀中。吴子矜低头望去,这次终是瞧清楚了,俨然是个人头。那人头白发虬结,三络长须上兀自血迹斑斑,赫然便是爹爹吴猛。

吴子矜大叫一声,翻身坐起,一缕阳光自窗透入,正映在脸上。吴子矜伸手擦拭,额头满是冷汗,原来是南柯一梦。头上乌鸦呀呀作声,吴子矜扶墙立起,目光到处,屋内桌翻凳倒,三具尸首在地,这里正是昨日的小店。此刻除了倒毙的鞑子尸首外,其余人等却是一个不见。吴子矜冲到门口大叫道:“师父!师父!”

四下寂静,艳阳高照,大白天的,镇上却是静幽幽的,一人全无。吴子矜打了个冷战,忽地想起,昨日大军过境,这小镇只怕已被挥舞的屠刀变成了一个大坟墓。吴子矜背脊生凉,哪里敢留,只恨不得肋下生翅,飞出镇去。

吴子矜一气奔出十数里方才停下脚步,耳际听得潺潺的流水声,循声寻去,远远见到潋滟的波光。吴子矜脚下加紧,飞奔至河边,伸手掬起水敷在面上。凉意沁人,吴子矜头脑为之一清,低头望去,却是吓了一跳。水波轻轻荡漾,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满面污垢,水中那人是自己么?

人生境遇,实是难料,这两日的行程,令吴子矜眼界大开,再不是那个定西城中不可一世,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大少爷。吴子矜虽与卓不凡相处时日不长,却是从心底里将他当作了自己至亲之人,只是如今师父踪迹渺渺,天下之大,却向何处寻去?想起师父曾亲手传授的一字剑经,伸手探怀,那剑经仍在,只是眼下翻看的心思却是丝毫全无。

昨夜见到了这世上最玄妙的武功,自己心目中敬若天神的师父,竟在那两个女子手下走不到一招,令吴子矜大是瞠目结舌。正所谓“珠玉在前”,这原本被视若珍宝的秘笈却变成了鸡肋。纵然将经上的武功练成,最强不过与师父相当而已,如何能寻那天山童姥以报大仇?

眼见日头偏午,忽地肚子咕咕作响,吴子矜想起一事,暗道不好。原来他适才匆匆行来,衣衫零落,衣袋中的银两竟不知何时掉落无踪。吴子矜可没勇气回头去寻,他此刻弓箭兵刃不在手,断然打不到猎物,寻思这里离定西也不过几十里地,拼着饿肚子,加紧赶路便是。想到爹爹尚自生死未卜,吴子矜心下焦躁,腹中饥饿早抛诸脑后,当下认准道路,往定西城方向行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犹自恋栈不去,将天边的云霞映照出一片亮丽的色彩。吴子矜终是远远瞧到了城郭,四下血腥味扑鼻,显是经过了一场惨烈厮杀,前日所见梯田阡陌间祥和气息一扫而空,尽皆化作了尸场。哭声盈野,满眼尽是哀哀痛哭的收尸人群!吴子矜喉头咕咕作响,胃中一阵翻滚,弯腰大口呕吐,只是他一日未曾进食,腹中空空,哪里呕得出来?

眼见前面一杆“茶”字旗歪歪斜斜,吴子矜认得正是前日打猎归来的茶肆,这几日奇异的旅程正是从此开始。只是城外尽遭浩劫,吴子矜心中平添一丝忧虑,上前推开门踏将进去,饶是他心中早有准备,也不由得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摔倒。

屋内桌翻凳烂,一男子横尸就地,背后中刀,身侧一女子衣衫散落,下体一片狼藉,两只眼睛兀自圆睁,似乎在无声地控诉。吴子矜热泪夺眶而出,颤抖着双手将那男尸翻将过来,果然是那店主老孙头,那女尸自然是他的独女巧妹。想必是那泯灭人性的贼子奸淫巧妹时,老孙头扑将过去要保护女儿,却给一刀钉在了地上。吴子矜牙齿格格作响,只觉一股热气自胸口直冲将上来。他随父亲数度迁官,到定西也不过数年,以前爹爹管辖的是厢军,甚少与西贼作战,今日方才见到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望着面前新砌的两个土堆,吴子矜神色黯然,看看天边的那一抹残红,似乎化作了老大的一片血迹,吴子矜心下愈发的抑郁,对爹爹的担心又深了一层。

蓦地大地震动,吴子矜面色大变,他在昨夜已经遇到一次,俨然便是大军铁骑蹄声!眺目远望,无数百姓呼号奔走,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片,皆是如狼似虎的敌军。

“擒生军来了!擒生军来了!”一声声呼喊,便如惊雷炸响。西夏地袤人稀,劳力、兵力严重不足,累次与宋交战皆要掳掠大批人口,大宋百姓落入其手,大多沦为奴隶,被党项贵族奴役至死。擒生军便是西夏专设擒获生口的军队,边地百姓早知其恶名,此时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人潮涌动,皆向定西城方向涌去,人人都将那城墙之内当作了这世间最后的避生港湾。

西夏纵兵在定西城下与宋军交战,宋军大败,只是仗着城池坚固,夏军数度攻城皆被击退,故转而掳掠四方,间或袭城。这干禁军早叫那鞑子给打怕了,虽敌军尚在远处,却害怕叫百姓冲乱了城防,硬是不肯开城,一时间城下遍是哀鸿。

吴子矜大口喘着粗气自人群中挤将出来,仰头大叫道:“张大奈!我是吴子矜,快快开城!”张大奈乃是城门官,吴子矜平日里偶尔出猎晚归都是自他南门而入。

只是今番却是不起作用,吴子矜喊了半晌,忽地劲风刮面,大骇下忙不迭侧头,一只雕翎斜斜掠过,插入脚下土地,箭尾尚自晃动。城头一名顶盔贯甲的将军探出身来,喝道:“什么人敢冒充公子?吴公子早丧身在贼寇手上了!还不速速退去?”

吴子矜勃然大怒,喝道:“张大奈!瞎了你的狗眼,看看本少爷是谁?”那武官正是张大奈,此时正放目望向城下,笑道:“原来真是公子,两日不见,倒是光鲜的紧啊,莫不成公子入了丐帮么?”言下竟带着挪揄之意。吴子矜怒道:“好大胆!百姓避难,尔竟敢闭城不纳,难道不惧爹爹的军法么?”张大奈嘿嘿冷笑道:“你说都监大人么?嘿嘿,他可是顾不上什么军法啦!”

吴子矜胸口怒气上涌,此时他却是开始后悔为何自己没有好好学一下一字剑经上的轻功提纵术,冲上城去好好教训这混蛋。心底里却是一股寒气直透将上来:“爹爹出什么事了么?”

蓦地一声惨呼划破长空,一个身子自城墙上栽将下来,砰的一声着地,直摔得血肉模糊,令吴子矜本已呕空了的胃又是一阵痉挛。只是吴子矜骇然发觉,那人正是适才在城头不可一世的张大奈。一支长箭贯胸而入,一击毙命,施射之人端得狠辣。城头宋军齐声惊呼,纷纷隐入城垛。身后哀鸣连连,重重人浪涌来,吴子矜立足不稳,踉跄前冲两步,险些便被人群踩在脚下,原来那擒生军已是赶到。

四下响起呼哨声,马蹄踏地,隆隆作响,擒生军乃是西夏士卒精锐,仅次于夏主亲军“铁鹞子”。夏军最小组织为“抄”,由专事征杀的“正军”与后勤辅助的“负担”组成,往往是两“正”配一“负”,但擒生军则恰恰相反,每一名正军身后有两名甚至是三名负担与之结队,正军正面冲杀,负担却是负起掳掠之责。但闻惨呼声不绝于耳,众百姓四下亡命逃奔,却终逃不过身后碾压而来的铁蹄,老弱妇孺惨死,身强力壮者却给抛出的绳索掳了过去。城下尸积如山,哭声震天,城上士卒却是双腿战栗,吃过大亏的宋军怎也不敢开城救人,唯有眼睁睁看着城下百姓奔走呼号。

吴子矜大吼一声,避开一柄撅至的长矛,伸手已是抓住一人脚腕,他内功根基初成,比之寻常士卒手上的力道大得出奇,臂上运劲,已是将那人拉下马来。那鞑子慌了手脚,忙举起手中腰刀劈面砍来,只是他刚刚倒撞下马,跌了个七晕八素,手上出刀便慢了,叫吴子矜抢先抓住刀柄夺了下来。吴子矜飞足踢开那人,揉身展开一路“地堂刀”滚将出去,但闻两声哀鸣,两匹战马前蹄已被剁下,鞑子兵滚鞍而下。

吴子矜混迹军营,自然知晓乱军之中敌方刀枪剑戟这般没头没脑地戳将过来,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万难活命,当下之计,须得抢得一匹战马杀出重围。想到此处,顾不得再举刀砍杀那落马鞑子,左手前探,正搭上了身前一匹空鞍战马。他向来对自己的骑射功夫颇为自诩,此际左手抓稳马鞍,足下用力,便要飞身上马。

岂知他一日未曾进食,却是神疲力乏,这一跃却是差了尺许,身子吃重复又下落。那战马嘶鸣一声,忽地窜开,反将吴子矜带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便这么一耽搁,又有两名军士左右攻上。吴子矜心底里不住地责怪自己,身怀秘笈,却不去好好研习,便是习得一点轻身提纵术,也断然不会如此。他身强体健,却是个绝佳的劳力,是以身周夏军只是围捕,并不下杀手,若不然便是有十个吴子矜也给杀了。斗不多久,吴子矜终是双拳不敌众手,吃脚下绊索跌了一跤,立时被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