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九节铜鞭
作者:初照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842

望台的水手发出警讯,萧环和单琬晶都掠上甲板,见到云玉真的模样,都楞了一楞,随即收回视线往来船看去。

“是李子通的船!”萧环吃惊的道。

这时对面船上已打出旗语,让他们降帆停船,杨浩不禁闷哼一声,问萧环道:“你不是都打点好了吗,怎么还会有事?”

“我怎知道?”萧环也是一脸茫然。单琬晶熟悉水运,粗估了下距离,便道:“避不过去了,先停船吧!”

他们这艘船虽然比对方大了一半,但以货运为主,一旦交战,不但及不上对方灵活,还会因船体过大,在战斗中成为火矢石箭的攻击目标。

对面两船渐渐靠近,只见甲板与看台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武士,气势汹汹,明显来者不善。萧环急忙传令,巴陵帮的船员纷纷赶上甲板,各执弓矢武器,紧张的面对来敌。

杨浩一绰刀匣,很豪气的道:“避不过去就不要避了,萧娘子,传话过去,看李子通在不在?”

萧环微微一楞,随即扬声道:“巴陵帮萧环在此,敢问对面是不是东海李将军大驾?”

李子通为东海黑道霸主,先在长白山起义,渡淮后依附杜伏威,由于不甘屈居人下,索性又叛变夺权,差点要了杜伏威的老命,结果双方大战连场,李子通率众在海陵自立,自称东海上将军,存心是要一别老杜江淮大总管的苗头。

单琬晶看杨浩神色不对,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杨浩淡淡的道:“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单琬晶面露讶然之色,若有所思的往云玉真看了一眼。

只听对面船上传来一把刚劲十足的男声:“原来是萧娘子到了,那看在令兄萧二当家份上,今趟李某人就按江湖规矩办事,大家好留几分情面!”

话犹未已,一个白衣人已由来船甲板上腾空而起,越过十余丈的水面,稳稳落在巴陵的船头。

只见此人年在三十五六之间,相貌颇为英俊好看,偏是两鬓星霜花白,一双细长双目,又带着几分阴柔味道。

杨浩暗中将他与杜伏威相估量,果然还是此人多了几分气度,难怪后来他虽不得善终,终究也曾开国称帝,而杜伏威就只得李唐封了个楚王,便心满意足。

这时两艘敌舰也驶到近前,微微掉头,一左一右,将巴陵帮的大船夹在中间,弓矢弩机都摆了出来,牢牢对准船上众人。

萧环不由暗暗叫苦,忙上前来裣衽一礼:“李将军,我巴陵帮一向与贵军井水不犯河水,来往江淮之上,也曾打足招呼,何以今日大动干戈,真是吓煞小妹了!”

李子通哈哈一笑:“萧娘子果然唱作俱佳,可惜李某并非惜花之人,你巴陵帮的船原本不干我事,只是据闻你们从洛阳收刮了一批民脂民膏,要解送给杨广这昏君,李某忝为义军首领,岂能坐视不理,你把货物交出来,让李某拿去还给百姓,也算赎你巴陵帮为虎作伥的罪衍!”

好家伙,拦路抢劫还说得这么漂亮,杨浩目露赞赏之色,难怪杜伏威服不了他,这人实非池中之物。

萧环眉尖一蹙道:“李将军何出此言,今趟货物全来自洛阳府库,我巴陵帮受托押运,也不是一回两回,作得是正行生意,李将军也是名声响当当的人物,如此空口栽脏,难道要罔顾江湖道义吗?”

“哈哈哈哈!”李子通又是一声长笑:“萧娘子说得好,那本将军就跟你摆摆江湖道义,你巴陵帮建帮湖南,仗着昏君撑腰,生意就做到河淮之间,往日本将军大度,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可最近听说你们从海外东溟派那里得了本账簿,内中记载足以操纵大隋政局,三大门阀也要俯首听命,这么好的东西,你巴陵帮不公诸同道,却要一个人独吞,本将军就实在看不下去!”

萧环等人俱都变色,想不到他竟一口说破东溟账簿之事。单琬晶下意识的往杨浩看去,却见杨浩目光阴沉,皱眉无语。只听萧环又道:“李将军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根本没有这回事,我巴陵帮只是江湖帮派,如果干涉得了朝庭大事!”李子通沉声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敢说,你巴陵帮这艘船上没有东溟派的人在?不如让本将军逐个盘查一下,如果真的没有,本将军给你奉茶认错!”

单琬晶轻轻一碰杨浩,美目中透出询问之色。

杨浩微微一呆,才低声道:“有人暗中造谣!”

“是宇文阀?”单琬晶低声猜测。

杨浩却缓缓摇头,脑中已浮起当日在东溟号上,那贵介公子对自己微笑的形象。

薄薄一本东溟账簿,所记载的东西却足以惊天动地,所有人都担着天大干系,除了已经拿到真账簿之人,还有谁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在江湖上散播谣言。

那边萧环被李子通说的无言以对,看着两侧全副武装的敌舰,花容上不由露出几分焦急之色。李子通面带微笑,风度翩翩的站在原地,此刻全场局势已在他掌握之中,索性给对方一点选择时间,根本不怕萧环不就范。

忽然间只听嘿嘿一笑,一个声音大声道:“听说当日某人下了拦江铁链,口口声声要攻打江都,结果瓦岗一垮,某人害怕腹背受敌,就灰溜溜的逃回东海,我还道他就此安分守己,想不到还是贪心不足,又跑出来混世界了!”

李子通顿时色变。

※※※

萧环不由自主的让开位置,只见杨浩内穿皮甲,外罩武服,面如重枣,双手负后站足甲板,身边竖着四尺铜匣,迎面河风吹得虬髯抖动,威风凛凛的对上李子通,嘴边犹带着一丝笑意。

李子通眼神微凛,沉声道:“还没请教这位是?”

“东平张三!”杨浩不卑不亢的道:“李将军不是要找东溟派的人吗,在下就是!”

“哦!”李子通微微颔首道:“原来阁下就是劫持东溟公主,逼迫东溟派交出账簿的张三爷,幸会幸会!”

口中说是幸会,神色间却没有一点幸会的模样,被杨浩刚才那么一说,李子通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内中已恼羞成怒,当场杀了此人的心都有,只是看不透此人虚实,不愿轻举妄动而已。

“哈哈!”杨浩长声笑道:“想不到我张三也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不会这名头就实在难听一点,我若说东溟账簿其实不关事,李将军信也不信!”

李子通淡淡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张三爷何必抵赖!”

“好!”杨浩点头道:“那我就真是无话可说了,所谓江湖事,江湖了,听闻李将军竹节铜鞭名列奇功绝艺榜,在下不才,想以此刀领教高明,李将军可肯赐教!”

说话间已拽住匣上银链,用力一拉,一道青光顿时破匣而出,大白天里,竟将杨浩从头到脚映得青气森然,周围的人除了单琬晶,都被这异像吓得大吃一惊,忙不迭四下退开。连萧环都惊得花容失色,想不到杨浩整天不离身的铜匣里,竟藏有这般凶器。

单琬晶却奇怪的看着杨浩,不知他何时变得这么有胆。

“好刀!”李子通自登船来,首次露出慎重之色。

“此刀名大胜天,东溟镇派之宝,刀长四尺八寸,重七斤二两,取天外玄石为材,以欧治子灵甲派铸法,刀成之日,曾用一百童男童女血肉生祭,距今已有百年历史,日前刚认在下为主,还未沾过血,今日就拿来与李将军一试!”

杨浩一派高手风范,也不抽刀,就这般人刀相映,站在原地,目中神光湛然,冷冷的看着李子通。

李子通当场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微微变幻,竟一时找不到言词相对。

“李将军不可大意,此刀生具凶性,更兼削铁如泥,有时连张某也控制不住,李将军若不拿出兵器,张某可没办法出手!”

杨浩冷冷一番话,惊醒李子通,后者下意识的探手腰间,抽出一截黄澄澄的铜棒。

他这竹节铜鞭可软可硬,平时散开来系在腰间,动手时只用暗劲一抖,便可瞬间连成长棒,确是一件极厉害的奇门兵器。

兵器刚抽到手中,却有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大好形势,何必跟他对拚,刚要迟疑,却见杨浩面无表情的看自己,仿佛看着一只死物一样,顿时心中又是一惊:难道这人竟有把握,将我当场斩杀!

杨浩见他目光微见犹豫,便道:“李将军的‘九节荡’功力威震东海,张某既占了兵器之利,就让你先出招好了!”

李子通又是一怔,皱眉道:“三爷兵器短,李某不占这个便宜,还是三爷先出招吧!”

杨浩眉头一扬,竟微带怒气道:“难道李将军认为张三是无名之辈,不配让李将军的先手?”

李子通心头一跳,平生对敌百战,此际面对这名不见经传的张三,竟第一次生出莫大压力,不由自主的道:“李某并无此意,三爷不要误会!”

杨浩又是一声冷哼,淡然道:“张某六岁习刀,至今一十六年,寒暑不断,自问舍刀之外,更无他物,毕生所愿,只求与天刀宋缺一战,以成刀道至境,所以没对上宋缺之前,张某此刀,绝不先出,李将军尽管动手吧!“

李通一听这话,更是心中没底,“舍刀之外,更无他物”,这是何等境界,只怕宋缺也不过如此,岂是随便一个人便能随口说出的。急忙深吸一口气,定住心神,取出铜鞭,恭敬的一抱拳道:“既然如此,就请三爷赐教!”

靠,还吓不住他!杨浩的后背不禁有些微微见汗了,他站在这里,有长生真气垫着,说话气度都还有模有样,可真要一拿刀,马上就会露底,没办法,只能继续撑下去了。

“既然李将军客气,那我就赐教几句……”

满船人都听的一楞。

只听杨浩道:“李将军的九节铜鞭,乃奇门软兵器之一,所谓七节为鞭,九节为棍,十一节为枪,十三节为龙,鞭节越长,越是难练,其威力也是越大,七节鞭只能作暗器,练到第九节鞭中夹棍,可刚可柔,已是殊为不易,却还比不上十一节鞭鞭枪合一,步战马战皆能,出入万军之中也能所向无敌,若再练到第十三节以鞭驭龙,日打满天雀,夜打百步灯,那才是绝顶手段,所谓鞭打十三连,神仙都靠边!”

周围个个都露出奇异神色,李子通也原地呆住,愕然道:“十三节鞭,那怎么使啊?”

杨浩所言全是明清以后的武学理论,形而上学,花样繁多,又隐含至理,众人均闻所未闻,立时把李子通震住。

杨浩又续道:“所谓鞭打一堵墙,拳打一片星,拳是有直无圆,所以宜散,鞭法是有圆无直,所以要密,讲究是围身找圆,鞭鞭相连,其决云圈、披、缠、提、旋,也叫五粘,最后练到自由收放,随意长短,鞭法才能达到意有所指的境界!”

李子通一时间若有所悟,双手提鞭细看。

杨浩又道:“死力不足贵,活劲最为高,腰是大车轮,使鞭如使枪,其窍在腰,腰活鞭活,腰死鞭死,你一鞭打人,被人闪过,抢进中宫,收鞭已是不及,这时只需扭腰一转身,鞭子自然就会随势抽打,所谓鞭如游龙,活鞭!就是指这种境界!”

李子通听得连连点头:“不错,果然是上乘鞭法!”

杨浩道:“上乘鞭法,光讲活字还不够,还得讲意,所谓意与气合,气与神合,神受神攻而神伤,怯之于胆;气受气攻而气伤,怯之于心;形受形攻而形伤,扑之于地。故意与气合,是谓之“气攻”。对敌之际,要慑敌之神以补我神,截敌之气以补我气,关键就是两个字:节奏!”

“节奏?”这段拳经太过深奥,李子通听得半懂不懂,露出茫然之色。

杨浩轻咳一声道:“光说不练,难以意会,你且舞一趟鞭我看,我给你印证一下!”

李子通不加思索的道声:“好!”一个箭步,跃到船头空处,步随身转,将一条九节鞭舞开,只见一道黄气绕身翻飞,上下如龙,罡风烈烈,击得空气中哧哧作响,两艘敌舰上俱是喝采声震天,巴陵帮众人也神为之夺,不由自主的蹑足退后。

“你到底想干什么?”乘此机会,单琬晶向杨浩问道。

“你知道麒麟步吗?”杨浩答非所问。

单琬晶微微一楞,道:“麒麒步?这是打基础的功夫,谁不知道?”

“那就好!”杨浩缓缓点头,转过视线去看李子通的鞭法。

李子通一根九节鞭舞得性发,双臂左翻右绞,竟将全身上下一起罩住,只闻鞭风,不见人影,水泼难入,确是当真体会到杨浩所说的“鞭打一堵墙”的境界。

杨浩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忽然提气喝道:“左转麒麟步,右打插花盖顶!”

李子通这路鞭法是身经百战摸索而出,往往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如今被杨浩一点,恍若开了一片天地,正舞出妙处,忽听杨浩的声音指点,不加思索便依言换势,便听啪啪两声大响,鞭影一敛,李子通垂鞭在地,整个身子原地晃了晃,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盯着杨浩。

只见两道刺目的鲜血从李子通发间涌出,一道顺耳流向下颌,一道从正中滑过鼻翼,顷刻间染花整张脸,然后在下颌汇拢,凝成血珠,断线般的滴下。

敌舰上的喝采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杨浩干咳一声,讪讪扭过头去,不敢对上李子通那仿若要食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