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泰还在继续奔跑，继续呼喊，元雪心也在一点点地恢复知觉。

离药铺还有一里地时，元雪心猛地觉得胸腹压抑，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口水来，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眼来，便看到孔泰焦急的脸，口中低声呢喃了一句：“是你吗。”

她终于醒了！

孔泰一声欢呼：“哟～呵！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欢喜之下，脚底又加快三分。

元雪心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孔泰背上，同时反应过来全身正阵阵传来的剧痛，已由不得她问清前因后果，便再度痛昏了过去。

孔泰由喜转悲，无措地喊道：“你别晕呀，你快给我醒醒！”但这次无论他怎么呼喊，元雪心都醒不过来了，他只能不顾双脚的酸痛，再度加快脚步。

五日后，孔府，内院。

春光明媚，和风送暖。院子角落处的燕子窝响着一片清脆鸟鸣，燕妈妈正在喂着几只小燕用早饭。

在孔怀的房间里，孔泰也正喂着躺在床上的孔怀喝粥。

只见孔泰勺起一口燕窝粥细细地吹凉了，缓缓送到孔怀嘴里，眼神时而凄然，时而欣慰，看着哥哥慢慢咽下这口粥，欲语还休。

孔怀缓过气来，心里明白，不敢过分牵动胸颈处受伤肌肉，只能轻轻地说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咱们是兄弟。”

孔泰这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哥，……不该这样的。”

孔怀淡淡一笑，说道：“没有该不该的，如今也没什么大事儿嘛。”

孔泰将汤勺砸下碗中，急声说道：“一月不能下床，三月不能走路，五月不能提笔，这还算没事儿！”

孔怀很想提起手摸摸弟弟的头，但左臂肌肉轻轻收紧间所产生的剧痛让他不得不放弃，只能以言语安慰道：“真的不要紧，这不也能治好吗，多花些时间不算什么。倒是你，之前昏了两天两夜，如今还没歇好就来照顾我，我这边不是有下人吗。”

孔泰连忙说道：“不行不行，把你交给别人我怎能放心。”

孔怀还想说些什么，但门外已响起娇柔的语声：“孔泰孔怀，你们今天好些了吗？”

正是元雪心，元琳照常随在后头。

孔怀听着元雪心的声音，很想坐起来细细看看她，可惜腰腹稍稍一动便已剧痛难忍。倒是孔泰清楚哥哥的心思，小心地将他扶起。

当然，孔怀就算浑身阵痛，也不露声色地忍了，欣喜说道：“雪心，你来啦。”

元雪心说道：“你看你，怎么又坐起来了，快躺下。”一边说，一边走到床前，想扶孔怀躺下。

孔怀说道：“不，不，我就这样坐着便行。”

孔泰也说道：“就让哥这样坐着吧。”

元雪心这才罢手，让元琳拉过两把椅子，就坐在床边，与孔氏兄弟聊起天来。

快乐的时间总显得短，日至中天，元雪心已有去意，但孔怀只觉得是弹指间事，略带遗憾地说道：“雪心，你……哦，没事了。”

元琳摸不着头脑，但薛庆不在，她早已无聊，便也不问此间情由，倒是元雪心，心里明白的很，却又说不出话来。

孔泰清楚哥哥的想法，待送两女出门时，便即问道：“雪心，你明天还来吗？”

元雪心脑海中立即回响起五天前听到的阵阵声嘶力竭的呼喊“元雪心，雪心，……”，随即莫明其妙地粉脸绯红，小鹿乱撞，微不可闻地道了声“嗯”，便即拉着元琳离去。

孔泰目送两女离去，非人的直觉告诉他，其中必有不妥，但他一时间又想不明白，待记起屋里的哥哥，随即转身，快步走回。

这一年光阴便在有伤有痛，有惊有险的历练中度过了。新一年到来，正是开元二十八年，孔泰十岁了。

这一年的春天，自从孔瓍之看到孔泰读书时气色大异寻常后，便毅然决定，孔泰不必，也不能到学宫上课了。

虽然孔泰甚为不满，就连孔怀也为弟弟据理力争，但一贯以理服人的孔瓍之这次却无论如何不松口，无奈下，孔泰也只能过上时而在家看书时而郊游散心的无聊日子了。

这时碰巧又是赵夫子教到作文章的时日，孔怀周勇和薛庆都忙于连笔，无暇陪伴孔泰，而元雪心又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面前，使他烦心无比。于是，孔泰请准孔瓍之和柳诗梅，在孔恩和几个家丁陪伴下，前往泰山春游。

凌晨，泰山山腰。

子夜时刚刚下了场小雪，乌云未散，山路上笼罩着无边的黑幕，地上却映着一层薄薄的莹白，恍如天地阴阳，兴衰生灭，尽皆昭示与此。

孔恩扶着孔泰，沿着湿滑的山路摸黑而行。

孔泰紧紧地抓着孔恩的手臂，微微喘气地说道：“恩叔，他们真的不会跟上来吗？”

孔恩搀着他说道：“我昨晚下的迷药份量足以让他们一觉睡至天明，加上此时刚下完雪，天寒地冻的，他们该会睡得更晚些。唉，若不是小少爷您坚持要看日出，我也不会蒙自家兄弟的。”

孔泰小心地迈过路上一块湿滑的冰片，才应道：“恩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家里都快闷死了，难得来一次泰山，若是连日出都看不到，那可就太遗憾了。而此时小雪初晴的景色可比平常还要‘雅’上三分，要是看不到就更可惜了。再说，若是连这一点小雪拦路都过不去，我也枉为孔门子弟了。”

孔恩借着雪上微波的荧光，看着孔泰脸上的执着，心底一阵欣慰，暗暗叹道，真不愧大伙疼他一场。

山路上风不大，但每一丝都冰冷得直若刺入骨髓。两人虽早已穿了厚厚的冬衣，但都不足以挡住寒风的挑战，冷得直打哆嗦，步子也越来越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