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为有些不信，道：“你有这个能耐？”

萧无翼对李无为的小视深为愤怒，大声道：“除了轻功卓绝、神偷无双的萧无翼，我不相信世上还有人能从‘九重天’的教主卧室里盗出东西来！”

李无为道：“那你刚才怕成这样，是怕我不还你了？其实就算是真的《天侯拳谱》，我也不见得放在眼里。非我之物，我若习之，不免反遭其害，岂不见朱博、西门青泥前车之鉴？”

萧无翼道：“我倒不是稀罕此物，当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盗来此书，日夕揣摩，终是一知半解，我也就灰心了。我是怕上官鹤影来找我麻烦。你想那蒙古武士一回去还不急着报密求赏？上官鹤影知道了一定不会饶我，那时天下虽大，又怎会有我容身之地？这下可惨了，武林中人视我如蛇蝎，天教又不会放过我，我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李我为忍住笑，道：“其实你要保住性命，那也不难，就不知你是否愿意去做。”

萧无翼眼里顿时发了光，道：“莫非你有什么绝妙主意？”

李无为摇了摇头，道：“有倒是有，不过你是魔教中人，是武林的公敌，我若告诉你求生之道，岂不表明我与魔教有染？到时武林中人视我为叛逆，群起攻之，那该如何是好？”

萧无翼嬉皮笑脸地道：“从今日起，我便脱离魔教，不再是武林公敌，你就不用左右为难了。再说，我好歹也是竹青衫的师兄，不看僧面看佛面。佛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何乐而不为？”他的手拉着李无为的衣衫不住摇摆，就象小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娇一般。

李无为见他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早就笑破了肚，当下一本正经地道：“你难道没听说过海外有仙山吗？那里奇珍异果、奇花异草、奇禽异兽，奇人异士恐怕你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是有缘，你还能遇上神仙，求得不死之药，到时你返老还童，过个十年百年再回到中原武林看看，又有谁识得你？就算一辈子在仙岛上，那也别无所求了。饥餐龙筋凤肝，渴饮琼浆玉液，倦憩古穴幽洞，闲游仙境神府，仰看风云变化，卧视龙虎争霸，啸傲林泉，纵情山水，我自逍遥无人管，哪管他帝王将相？这世外桃源、自由之地，岂不比闹哄哄的武林好百倍千倍？”说着他吟起了白居易的几句诗：“……忽闻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萧无翼早就听呆了，嘴边涎水都流了出来。他发一声喊，一跃而起，便向窗外扑去，李无为喊道：“你身上的毒……”萧无翼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找唐老二去，我握有他的把柄，不怕他不给，然后买棹入海、寻找神仙去……”李无为发现《天侯拳谱》还在自己手里时，萧无翼早已无影无踪，他苦笑了一下，把书放入了怀中。忽听窗下有人在低语，李无为过去一看，却是段向明躺在地上，正在望着天空数星星，脸上却是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李无为道：“你怎么还没走？居然还有心情数星星，返老还童啊！”

段向明忿忿地道：“你点了我的穴道，我怎么走得了？给人连当三次垫脚石，真晦气透顶。幸亏我们段家讲究修身养成性，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我居然能以数星星来达到心平气和，物我两忘，你佩服不？喂，姓李的，快把我放了，不然我跟你没玩！”

李无为见他凶神恶煞般早没了先前的温文尔雅，心里不觉厌恶，道：“刚才你数了多少颗星星了。”

段向明道：“你要不佩服也不行，在死神随时都会降临的情况下，我已数到第五百一十四颗星星了。”

李无为道：“在下果然佩服，原来你已数到‘吾已死’了，既然你已死了，我也用不着救你了。”

段向明急道：“事实上我还没死呢！”

李无为道：“那你再数一遍‘吾已死’，我就放你走。”说完转身离开了窗户。

过了一会儿，果然听见段向明又在无精打采地数星星了。

“一、二、三……”

***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种短笛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这笛声，很容易让人想起吹笛的弄蛇人。在悠扬的笛子声中，毒蛇摇摆起舞，让人既觉新奇又觉害怕。在这浓重的秋夜里，也不知有多少毒蛇般的目光在窥视，不知隐藏着多少杀机。夜风空屋而过，带着血腥，透着杀机。

李无为倾耳细听，想辨明笛声的方向，但那笛声时近时远，忽左忽右，飘飘渺渺，让人难以捉摸，但李无为已分明感到一种令人战粟的杀机正向他袭来。

夜静得可怕，呼啸的风格外刺耳，可它总盖不住那笛声。不是人间能有几回闻的仙笛乐声，而是魔鬼在十八层地狱里吹奏，夺人魂魄。

李无为的目光投向窗外，夜色如墨，月光惨淡，但他却没有发现，在他背后的血泊里，灵谷太郎的身体忽然动了动。

笛声愈急，仿佛在催人狂舞，李无为内心感到了一阵隐隐的不安。窗外影影幢幢的树木间，一定有一双比豺狼更凶狠、比狐狸更狡猾、比骆驼更能忍耐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他却看不到这双眼睛。

灵谷太郎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鲜血还在往下滴，他的眼神一片空洞。一个死了的人，怎么会站起来？难道是魔鬼附在了他身上？倒在一边的铁柱眼中露出了极端的恐惧，想要喊，却什么话也吐不出来。

李无为觉得黑暗中有刀光一闪，他想要追出，但内心的不安却更重了，有了这种感觉他才没有举步。也许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觉察死亡的到来，所以他才能避开死亡。这不是幸运，而是经历了无数次危险之后，才具备的一种超乎常人的能力。

笛声尖得就象一根笔直的铁丝，仿佛随时都会绷断，让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灵谷太郎举起了闪亮的诿刀，高举在李无为的头顶。

这一刀砍下，必然会有鲜血飞溅，但绝不是灵谷太郎的，因为他的血已经流干。

笛声嘎然而止——

李无为倏地回头——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双死灰色的眼睛。

死人复活，已足以令人惊骇，何况他还举着把铮亮的刀呢！但李无为动都没动，只是静静地瞪着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仿佛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灵谷太郎的刀居然没有吹下。

李无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又是一刻沉寂。惊恐之极的铁柱忽然叫了声。灵谷太郎忽地横窜，眨眼到了铁柱身边，诿刀落下，铁柱连哼都未哼，已经身首异地。灵谷太郎仰天干笑三声，将刀一扔，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回他才真得死了。

李无为手里汗津津的，他实在没想到练过“忍术”的扶桑武士生命力竟是如此强，若不是自己有一种预感，岂非要糊里糊涂毙命于此？

忽听窗下段向明兴奋地道：“我数到‘吾已死’了，我数到‘吾已死’了——”倏地一声惨叫，然后便再无声息了。

李无为一个箭步奔到窗口，却见段向明张大了嘴，满脸均是惊骇与不信。他的胸口插着把刀，一把被血染红了的金刀。李无为一抬头，一条黑影已烟一般溶入黑暗中……

夜风迎面扑来，寒意逼人，李无为感到全身一阵阵发冷。

寒星孤月、急风浓雾，正是三更好杀人。

***

武林中，杀人者无罪，因为你若不杀别人，到头来就得为别人所杀。

你战战兢兢、规规矩矩，为的是保一条命，可是总会有飞来的横祸，这就是善良每遭欺、好人不长命；你杀人越货、百无禁忌，却能坐享延年、泽及子孙，所以才会有恶人永不绝、祸害贻千年。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黑白颠倒，正邪不分，到处笼罩着妖雾，何日能见阳光？

当人类一次次挥舞起他们的屠刀，咆哮着让他们的同类倒入血泊，没有悲伤，没有怜悯，有的只是残酷的快意。蘸血的刀是他们炫耀的资本，冷酷的心是他们立足的根基。狂笑声中，他们就象凯旋的远古祖先一样，唯一的区别是祖先捕杀的是禽兽，而他们残害的是同类。可悲乎？

什么时候，人类才能放弃无休止的争斗、欺骗和压迫？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安宁、和睦、朝气蓬勃的江湖世界？

血已流得够多——不管是仇敌的血，还是同道的血，但血还会流下去。以血还血，本是江湖不宁的根源，可是对待恶势力，也许只有它才行之有效。用自己的热血洗涤那污秽肮脏的浊血，总有一天，浊血会消失殆尽，当碧血之花开满大地时，大地才会焕发出它的生机，重塑起它的未来。

李我为握紧了拳，他发誓：一定要铲除邪恶势力，让江湖重放宁祥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