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为留心一看，只见墓碑上写着：恩师金珍儿之墓。落款是：弟子朱琳谨立。

两人默默地站了半晌，那老者才从沉思中醒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兄弟，咱们坐下来谈。”

李无为点了点头，和他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那老者叹了口气，道：“小兄弟，你见我一个快咽气的糟老头，还是满腔的情啊爱的，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李无为正色地道：“老丈何出此言？自古用情，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至死不悔？似老丈这般至情至性的人，我佩服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有他想？”

那老者浑浊的眼里顿时闪现出夺人的光彩来，令人不敢正视，他略有些激动地道：“小兄弟正是我的知已，唉，我那么多手下，没有一个能体谅我的心境。”

李无为道：“但凡用情率真者，但求心安便可，又何必在乎世人的冷嘲热讽？我自疯来我自颠，但留真情胸中甜。”

那老者感叹了一番，指着那座新坟道：“你知道那土里埋的是谁吗？”

李无为道：“一位姓金的前辈……”

那老者道：“你见我一头白发，满脸鸡皮疙瘩，一定以为她也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了？其实，她可比我年轻多了，容貌也美得很哪！”

李无为道：“这位前辈一定是位大美人，不然也不会令你这般痴迷。”

那老者道：“那也不一定，有的女人美得很，我却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我喜欢她，除了为她的美貌所倾倒外，还有别的原因。”

李无为道：“你们用情如此之真，真正达到了至死不移，想必是青梅竹马、两相交悦，才会如此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那老者尴尬地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已年过三旬，而她不过二十多岁，在以后的二十多年里，她也从来没有当面对我说过一个‘爱’字。可是她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她！”说着他又流下泪来。

李无为又是感动，又是疑惑，只好默默地注视着他。

那老者止住了哭，扬起脸道：“你一定以为我在单相思，唉，就算是单相思吧，可我感觉得到她是爱我的。每次听到她甜甜地叫我‘曲大哥’时，我就说不出的高兴，比喝上一坛陈年老酒都要痛快得多。”

他想了想，道：“那一年，我才是‘江海万里’的一名堂主，有一次从蓝兄弟的地盘喝了酒回来，行至太行山下时，便撞见了她。”

李无为道：“可是金前辈吗？”

那老者点头道：“不是她是谁？那时她满脸血污，长发散乱，似是刚遭人追杀，不过她神情倒很镇定，不象普通女子。我见她容貌俏丽、言行不凡，不禁生了好奇之心，有心助她一臂之力，岂料她对我警惕得很，一句话也不与我多说。当时她脸色苍白，满头是汗，也不知她有没有受伤。”

李无为道：“想必金前辈闺弱女，手无缚鸡之力，才会受人追杀而无力抗争。”

那老者摇头道：“那也不然，后来我才知道她的能耐大得很哪！”

李无为道：“想必追杀她的人武功很高。”

那老者又摇了摇头，道：“追杀她的蒙面人有四个，全被我杀光了。”他见李无为仍望着他，便道：“她那时身子不大方便，正怀着六七个月的孩子呢！”

李无为道：“前辈既替她解了围，想必她会相信你了。”

那老者得意地道：“那是自然，她见我将追敌一一歼灭，颜面也好看多了。她问我姓名，我说我姓曲，她说曲大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当时我说道：‘大丈夫救人于危难，本是义不容辞之事，何谢之有？’我老曲那时候意气风发，讲起话来掷地有声，如今那份豪情已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他感叹了一会儿，接着道：“我见她动了胎气，神情痛楚，便请她回我的住所。她举目无亲，又累又饿，没办法只好依了我。我手下尽是些粗汉，我怕她为难，便拨给她了一处房子，又买了个丫头服侍她，她没有反对，却也没有向我道谢。当时‘江海万里’正是创业之际，千头万绪，事情很多，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照顾她。当我们花了两个多月时间荡灭了黄河上的十八处水寇，回来时，她肚里的孩子已生下来了。”

李无为好奇地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那老者苦笑道：“我也没见着，她说是个男婴，死掉了。可是后来我从丫头处得知：她把自己的孩子托给别人哺养了。”

李无为道：“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忍心抛下自已的骨肉。”

那老者道：“起先我也不理解，后来见她苦练绝技，才知道她一心想报仇，怕孩子留在身边反遭仇人毒手。我让她说出仇人的姓名来，凭纵横黄河两岸的无数豪杰，还怕不能为她雪恨？但她只是推说不知。唉，她真是个要强的人，只想独个儿去报仇。这样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怎不令我更生爱慕之情？”

那老者脸上露出了凄凉之色，道：“我经过无数次的恶战，已在黄河站稳了脚跟，只要我令旗一挥，也不知会有多少草莽英雄听我差遣，可她，始终只对我冷冷的，似乎一点也未把我的真情放在眼里，唉，她心里想的始终只是她的丈夫。”

望着他偶尔露出的枭雄之色，李无为已隐隐猜出他是谁了。

真的是他吗？李无为的眼中多了一份敬重。

那老者恍若未觉，还沉醉在他的记忆中。

“那时她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产后的虚脱也已度过，她便决心去找她的丈夫。她要凭他们夫妻的力量去斗那大仇人。我怕她孤身涉险，因为江湖上尔虞我诈、步步陷阱，象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还不成为恶人猎取的对象？所以我决定陪她闯荡江湖，但她死活不肯，最后她对我说：‘曲大哥，蒙你相救，又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小女子已是粉身碎骨难报大恩，何敢再劳你奔波江湖？况且我们一家的血海深仇，全拜那大仇人所赐，我一定要亲手揭开那个大仇人的真面目，以血还血，才能泄我心头之恨！’我见她如此坚决，也勉强不得，况且我们正在组织一次叫‘石破天惊’的大行动，所以便由她去了。”

李无为插嘴道：“这次行动一定轰动江湖的了，怎么我从来没听人讲起过？”

那老者道：“参加那次行动的人差不多都死了，活着的人也绝不会讲出来，因为这事关系实在太大。唉，若是那次行动成功了，恐怕世上便不会现在这番模样了。”

他看了眼李无为，道：“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吧？”

李无为试探地道：“前辈莫非是莫河称王的曲水奔？”

那老者惊疑地看着他，道：“你这位小兄弟果然有些见识，一猜就中，不错，我就是‘黄河水鬼’曲水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