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兄弟情长
作者:江南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721

杨大眼哽咽道:“大哥……”心情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本以为再也见不到李无为了,但李无为却在最紧要的关头赶到了,不禁使他如在梦中,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铁血男儿,本来是宁死不掉泪的,可是在生死一刻,能够见到最敬爱的兄长,这份幸福与感动当真非言语所能表达。

李无为拍了拍杨大眼的肩膀,眼中尽是关怀之色。每个人的心头都是暖洋洋的,仿佛和风拂过。展一笑欢呼雀跃,竹青衫脸露微笑,自然盟弟兄更是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准备决一死战,只有一个人例外,她委屈地叫了起来:“李无为,你好没良心,为什么这时候才来?”李无为循声望去,正是小嘴噘得可以挂十七八只油瓶的水无心。

***

商四海见只有李无为一人,心下大定,哈哈大笑道:“今日自然盟群雄会聚,济济一堂,当真难得。诸位均是少年英才,意气风发,李盟主更是身怀绝技,傲视同侪,的确可敬可佩。”

李无为听他大放恭维之辞,知道他必有下文,当下冷冷地看着他,不动声色。

商四海果然话锋一转,道:“然自然盟何不识时务耶?天教统一武林,乃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你们又何必逞螳臂之能呢?何不效少林、武当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倒也能落得清净、保得周全,若效燕腾文、林居士、龙天应辈,则死无葬身之地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何不投效天教,跟随天尊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伟业?”

李无为不置可否,忽然道:“请问‘商王’,一个人最不能缺的是什么?”

商四海一怔,随口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此财势二者,任何人都是梦寐以求的。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活一世,不能手握大权,也要家财万贯,否则还有什么奔头?”

李无为叹道:“我还以为‘商王’有什么远见卓识,想不到一样身陷名缰利索难以自拔,可叹。夫荣华富贵,封妻荫子,自是人人向往,但人生百年,转瞬即逝,人来世上走一遭,难道只是贪图自身的安乐?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若效寿龟千年,一生碌碌,还不如做朝露夕阳,在短暂的生命中发出灿烂的光芒。‘商王’以为如何?”

商四海有些疑惑地道:“那么依你看来,人最不能缺少的又是什么?”

“良心,”李无为一脸正色,“自古邪难胜正,浩气长存,就在于人有良心。虽然有时良心会被蒙蔽,但终有天良发现时,这样的人就算不得十恶不赦。而你们魔教,却为了一己之愿,便残害武林同道,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当真是丧尽天良,为人不齿。岂不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们执迷不语,一意孤行,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天下人群起攻之,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到时候什么雄图霸业,什么荣华富贵,还不是春梦一场?”

“良心?良心又值几钱!”商四海哈哈大笑,“岳武穆精忠报国,以直捣黄龙为己任,可到头还不是为昏君奸臣所害,屈死于风波亭中?文丞相昭昭之心可表日月,虽竭尽全力仍无力回天,到头来不免做阶下囚、断头鬼,势之所趋,又岂是个人之力所能抗逆?乱世之中,良心不名一文,实力才是本钱。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古今一理。商某不想做案头鱼肉,只能做快刀利斧了。古往今来干大事者,必然不拘小节,试问没有流血牺牲,又怎会有雄图霸业?将军盖世功,十万骷骷头。手无缚鸡力,乱世作冤魂。这本就是一个强者生存的世界。如今之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识时务,就只有死路一条!”

李无为厉声道:“听‘商王’言,你是宁可作祸国殃民的秦桧,也不愿做精忠报国的岳武穆了?李某久闻‘商王’大名,原以为是一介高人,不料如此利欲熏心,没有气节,真是令人惋惜。”

他的目光凌厉地从魔教众人脸上扫过,大声道:“你们难道愿意跟从这种乱臣贼子、虎狼之徒?岂不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生善恶终须报,时辰一到福祸来。现在放下屠刀犹为时不晚,何必随人作恶,落得个遗臭万年?”

这番话,使魔教众人暗暗心惊,想起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不免愧疚于心。

商四海见手下人心浮动,暗叫不妙,自忖若不速战速决,恐怕反生事端,好在己方实力占优,全歼自然盟众人还是颇有把握,当下道:“李盟主能言善辩,商某自愧不如,可惜此刻并非逞口舌之际,何必枉费力气?还是放手一搏,看看自然盟有没有这个本事离开天外山庄!”

“是何人这样小看我自然盟?”商四海的话音刚落,庄外便有人说道。声音不算响亮,但充满着磁力,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面,并在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澜。

“谁在外面?”商四海喝道:“田登,将他拿下!”

田登马上出现了,但神情却象撞见了鬼一样。只见他面无人色,浑身颤抖,跌跌撞撞进来,全无初始时的镇定自若和让人望一眼就生寒意的威严。

在他后面,一名白衣中年人飘飘然进来,风度翩翩,恍若神仙。他的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两名容貌清秀的童子,一捧针盒,一提药囊,也都是神情自若。这白衣人一出现,场上众人都不禁目眩神驰,皆为他的风采所迷。

商四海暗暗懊恼,心想:这当儿他怎么来了,岂不是坏我大事吗?

***

他已不再年轻,岁月已在他的额头留下了淡淡的印痕,他的眼里也荡漾着一种疲倦之色,但他的绝世风采,绝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有丝毫的消退,那种成熟的韵味,足以让任何少女抛开自己的情郎,投入到他的怀抱。也许只有梦里的情人,才会如此俊秀儒雅,又不乏轩昂之气,简直完美无缺,令人一见心仪。不仅女孩子会为他痴迷,就算铁血男儿,也会不自禁地怦然心动,顿生仰慕。瞧他的风范气势,众人已隐隐猜到他是谁了。

李无为抢上几步,大喜道:“郁兄,是你?!”言下也是十分敬仰。

白衣人向他一抱拳,朗声道:“郁某来迟一步,让李老大久等了。”言下也颇为尊重。

他见杨大眼脸色灰黯,快步到了他面前,一搭脉随即舒眉道:“此等毒药,不足挂齿。”他回头对一名童子道:“银线,取‘兰花末’来,给师叔服下。”

商四海见他行动自若,丝毫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又恼又恨,但又不便发作,只好强作笑颜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洛阳郁金香,‘医圣’风采,犹胜当年哪!现在自然盟‘大眼湿青衫,花儿展颜笑’四大高手皆到,天外山庄真是贵客盈门哪!”听他这语气,倒象是他便是天外山庄的主人了。上官鹤踪在一边沉着脸,一言不发。

魔教众人听得来者正是“医圣”郁金香,心里震动之余,敬仰之情也更加浓烈了。

“洛阳郁金香,风流天下闻”,当今天下,若论医术之高,医德之馨,还有谁比得上他呢?

***

郁金香六岁从父学医,博览古今医书,遍访天下名医,未满二十便成为名满天下的“医圣”,除了岭南名医叶泛海,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连与他同列“六闲人”的“毒王”曹不祥,也对他的医术大加赞赏,并把他视为自己的大对头和大克星。

郁金香不仅医术高超,医德也为人所称道。他年轻时便悬壶问世,救死扶伤,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也不知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以至所到之处,他都被唤作“万家生佛”。

郁金香不仅在医界独领风骚,在江湖上也是地位极高。若是有谁得罪了他,他纵然自己不出面,总会有人替他将仇敌斩杀,因为江湖上欠他人情的人实在太多了。郁金香绝对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因为人总有生老病死,没准哪一天便会求上郁金香,借他的手药到病除,延年益寿。

所以,在江湖上,很少有人敢惹郁金香的。

***

商四海也不敢过分无礼,只是小心地问道:“郁先生此来,可是为了替自然盟排忧解难?”

郁金香淡淡地道:“‘商王’难道不知,郁某早已投身自然盟?既然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自然盟,郁某自然要与众兄弟同生共死、慷慨赴难的了!”

商四海道:“郁先生惊才绝艳,海内共钦,连天尊也对你仰慕已久,大好身手,何必屈身于小小的自然盟,天教不正是大展鸿图之地吗?”

郁金香道:“郁某能够投身自然盟,已觉荣幸之至,当无愧于一生,而‘九重天’虽然势力强大,但所作所为实令人不齿。我倒想问‘商王’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商四海脸一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依眼下局势,天教虽然仍稍稍占得上风,但已不可能稳操胜券。同时他的心里还有两个担忧,一是自然盟除杨大眼外,又依次来了竹青衫、展一笑、李无为、郁金香四批援手,焉知不会来第五批、第六批?二是他极为器重的第五黄直到现在还未出现(他自然不知道第五黄被他自己的火烧伤,正在隐秘之所治疗),而李无为正是从他镇守的后山赶来的,他难道有了意外?有了这两个顾虑,一向果断的他对于是战是退便显得犹豫不决了。于是他把目光望向了上官鹤踪。

上官鹤踪低垂着眼皮,没有理睬他。商四海暗暗骂了句:“老狐狸,吃里扒外,看我不到天尊那里去告你一状。”

一时双方僵持着,谁也不想首先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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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寂中,田登突然跪倒在地,匍匐到郁金香面前,颤声道:“郁神医……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虎威……请赐神药,解了这浑身痛痒之苦……”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身上拼命抓挠,直将衣服扯得支离破碎。众人见昔日名动一时的百变堂堂主竟如此没有骨气,鄙夷之心顿起,但见他的满脸痛苦之状,又不禁暗暗心惊,对郁金香顿生惧意。

只听郁金香喝道:“昔日你仗着百变堂的歪门邪道,干下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想不到杨老先生将你逐出江南后,你仍然怙恶不俊,还投身魔教为虎作伥,叫我如何能饶过你?”

田登磕头如同捣蒜,哀求不已,先前言语还清楚,后来便只有野兽般的呜呜声了。身上黑袍已被撕得粉碎,裸露出的皮肤上也被他抓出一条条血痕来,田登披头散发,眼若充血,当真如厉鬼一般。观者无不心惊。

李无为见他实在可怜,忍不住道:“郁先生,就饶他一命吧。”

郁金香这才取出一颗药丸,塞进了田登口内,厉声道:“今日算你走运,有人替你求情。死罪可恕,活罪难饶,从今后你得远赴西域,行善积德,若被我听到一丝恶迹,纵然千山万水我也会来取你的首级!”

田登服下解药后,神智才稍稍清楚,也顾不得赤身裸体的的狼狈之态,抱头鼠窜而去。魔教众人见郁金香轻而易举便将百变堂堂主罚去西域苦寒之地,不由面面相觑,惊惧莫名。

忽然,门外有人大笑道:“洛阳郁金香,果然好气派,杀人不用刀,可斩天下人。”笑声中,一名头戴猿猴面具的白衣人轻烟般落在了场内,神态甚是潇洒。

“‘千臂猿’叶飞?!”公孙芝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场内顿时骚动起来,自然盟诸人自是喜形于色,魔教众人却是四处张望,神情惶惶。

“千臂猿”已现,“正义鹤王”还会远吗?

想到当今天下侠名最盛、行踪最为神秘的“鹤王”即将出现。众人心头都有些忐忑不安,但又极其盼望能一睹“鹤王”风采。在众人心中,“鹤王”已不再是普通的人,他是光明的使者,正义的象征!

***

商四海眼见手下都有不安之色,心里不禁也有些慌乱。“正义鹤王”的威名实在太响,饶是他平时胆大包天、无所顾忌,此刻也不禁惴惴然起来。

他平生经商,只盈不亏,极是成功,是以被人尊称为“商王”。商人的一个信条,也是他赖以成功的法宝,就是见好即收、不打无把握之仗。眼下李无为、郁金香纷纷赶到,自己已没有十足的胜算,若再等到名震天下的“正义鹤王”赶到,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要赔上了。想到这儿,他退到了上官鹤踪身边,低声道:“长老,你德高望重,还是由你来主持大局。”

上官鹤踪冷冷地道:“这种时候才想起老夫来?风头由你出尽,残局让我料理,商堂主,你也太厚己薄人了吧!”

商四海赔着笑脸,道:“商某若有不是,还请长老担待,现在可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还望长老以大局为重。”

上官鹤踪暗骂他滑头,但这种时候也确实不容他推三让四,当下咳嗽一声,走上前来。

“在下天外山庄……上官鹤踪……”此话一出,自然盟诸人均是肃然起敬。“幽冥棍祖”虽然很少在江湖上露面,但论声名之响,绝不在“正义鹤王”之下,只是刚才商四海锋芒太露,以至使他反而被人忽略了。此刻听他自报名号,包括郁金香、竹青衫在内的自然盟诸人都有一种顶礼膜拜的感觉。

也许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李无为。他忽然发出一阵大笑。这在普通人面前已算是无礼之举,何况是在威震天下的“棍祖”面前呢?上官鹤踪果然板起脸儿,道:“李盟主觉得很可笑吗?”

李无为盯着他,略带嘲讽地道:“的确很可笑……”

“为什么?”上官鹤踪似乎有些不安。

“因为你并不是‘幽冥棍祖’上官前辈!”李无为一字一句道。

此话一出,不仅自然盟诸人大哗,连魔教众人也露出惊疑之色。

“在天外山庄,难道还有人敢冒充上官鹤踪?”商四海气急败坏起来,“除非是疯子或傻子。”

“‘商王’在骂你是疯子、傻子呢!”李无为笑着对“上官鹤踪”道:“虽然你没有露出破绽来,但我还是知道你是个冒牌货。”

“上官鹤踪”凝视了李无为半晌,缓缓地道:“不错,我不是‘棍祖‘,我是扫花客。虽然我平生自负,但比起上官鹤踪来,无论哪方面都差好大一截呢。”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上官鹤踪?”商四海不甘心地问。商人本性,本就是不肯轻易认输的。

李无为没有言语,他的手指向了他们后面。扫花客、商四海等人一起回头,只见屋里走出一老者和一中年美妇来。众人都不由瞪大了眼,倒不是因为老者的气度不凡,或是美妇的风韵犹存,而是老者的那张脸,跟扫花客简直一模一样。

众人正诧异间,就听那老者道:“扫老,把你脸上那层东西揭掉吧。”

声音不响,但很有威严。扫花客果然从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那面具薄如蟑翼,制作得惟妙惟肖,若不是亲近之人,戴上后还真分辨不出来。

郁金香轻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上官庄主是受人要挟,不得以而为之,原来是有人假冒了他……我早知道上官庄主的为人,虽然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但是非善恶还是分得极清的……”

“扫老,你这人皮面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莫非出自邱脱兔之手?”那真的上官鹤踪道。

扫花客哼了一声,道:“邱脱兔虽然被誉为天下第一易容高手,但算起辈份来,只能算我的师侄而已。”

上官鹤踪叹道:“扫老也算一代名士,为何要投身魔教,以至晚节不保?”

扫花客摇了摇头,道:“情非得已,恕难奉告。一步走错,已难回头……”

商四海忽道:“听扫长老此言,似乎跟随天尊是个错,这话若是传到天尊的耳朵里,可着实不妙啊!”

扫花客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悦道:“商堂主若是认定扫某怀有二心,扫某也无法可想,这残局自然不应由怀有二心的人来处理,还是请商堂主多费点神吧!”

商四海忙笑道:“商某一句戏话,长老何必当真,不说天尊对你信任有加,就是商某与你共事多年,也早知你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现在诸人中,以你身份最为尊崇,自然由你来主持大局了。”

扫花客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他对李无为抱拳道:“李盟主,今日我们为些莫名的争端斗了起来,伤亡不少,颇为不值,而且又扰乱了‘棍祖‘的静修,将天外山庄搞得乌烟瘴气,实是罪过不小。不如今日就此别过,若有争端未平,我们改天另行解决。李盟主意下如何?”

李无为知道他们无心恋战,只是在找台阶下,眼见自然盟也是伤亡不小,杨大眼身中剧毒,竹篙张和算盘刘都是昏迷不醒,他也不愿再斗,于是道:“上官庄主是此地的主人,你应该征求他的意见才对。”

扫花客听他这话,知道他已无异议,当下对上官鹤踪道:“上官兄,这次扫某冒昧而来,原是受人差遣,非我所愿,差幸庄主夫妇都没有受损,否则扫某必定会抱憾终身的。此次惊扰了贵庄,甚为抱歉,扫某改日定当上门请罪。”

“我知道是谁让你们来的,我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上官鹤踪呆了半晌,才道:“你们去吧,回去告诉他,上官鹤踪已是个废人,不劳他这样兴师动众。”

商四海见上官鹤踪和李无为都无意为难他们,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对李无为道:“李盟主,我们下个月洛阳白马寺见,不见不散。”也不等李无为表态,率领魔教众人呼啸而去。

扫花客正要离开,忽听那中年美妇道:“天外山庄的那些弟子呢?”

“他们都被锁在那个房间里”,扫花客朝里面指了指,略带些疑惑地道:“贵庄怎么只剩下这些弟子了?不仅势单力薄,而且武功低微,靠他们怎么能守卫天外山庄?”

上官鹤踪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扫花客见他神情不快,也不愿再多话,向他一抱拳,飘然而去。

***

大敌一去,自然盟顿时忙碌起来,没伤的照顾有伤的,轻伤的护理重伤的,没有一个人坐守旁观、一身清闲,兄弟般的友爱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此中尤以郁金香最为忙碌,他在众人间穿梭,针灸推拿,喂药赠丹,一刻都不得空闲。好在两名童子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倒省了他不少手脚。郁金香不愧为“医圣’,所过之处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伤者自然痛楚大减,观者也是眉开眼笑。

上官鹤踪看着这一切,感慨地道:“洛阳郁金香,那是何等的威名,也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武林大豪出重金都请不到他,而此刻却是满场奔走,以苦为乐,完全丢掉了尊贵的架子,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呢?”

“看来郁先生的确把自然盟当作自己的家,把众人当作自己的弟兄了,”上官夫人望着同样忙碌中的李无为,脸上露出了钦佩之色,“能让‘医圣’如此,这年轻人真不简单哪!”

“看来我真是老了。江山代有人才出,他才是武林的希望,”上官鹤踪神色黯然,“我们走吧,我的心痛又发作了……”

上官夫人默默搀扶着他,向里屋走去。

没走多远,李无为便从后面追了上来,他道:“上官前辈,可有自然盟效力之处?”

上官鹤踪摇头道:“这次天外山庄险遭灭顶之灾,全靠自然盟诸位英雄的援手,大恩未报,怎能再烦劳你们?”

“都是南征、北战这两个小畜牲!”上官夫人脸上现出怒色来,“若不是他把庄内弟子都拉下山去,天外山庄又怎会被人打得一败涂地?唉,素日里真是白疼他们了。”

李无为知道南征、北战不甘寂寞,带着不少天外山庄的弟子加入了“小联盟”,在江湖上胡作非为。若是平时,他早已请求上官鹤踪,要他约束弟子,但此刻,眼见上官鹤踪神情落寞,心境凄凉,他说什么也不愿再火上浇油了。

正不知说什么才好时,只见展一笑领着一群人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装束可知,这些人都是天外山庄的弟子。若在平时,他们自然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但此刻,他们一个个无精打彩,面带羞色,象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只听展一笑大声道:“大哥,我把被关在屋里的天外山庄的弟子全救出来了!”此言一出,顿时有不少人面红耳赤,还有些人则狠狠瞪了展一笑几眼。

展一笑则不再会他们的难堪,蹦蹦跳跳来到李无为身边,神情甚是亲热。李无为爱怜地看着他,想到他为商四海等人所擒,一定受了不少苦,自己却未能及时将他救出来,心里不由感到一阵歉疚。

众弟子来到上官鹤踪面前,惶恐地道:“弟子保护不力,请师父责罚。”

“敌人处心积虑,来势甚猛,天外山庄险遭不测,也非尔等之过,”上官鹤踪脸上露出了痛楚之色,“为师累了,要去休息,自然盟的诸位朋友由你们代我好好招呼,若有丝毫怠慢,为师绝不轻饶!”

众弟子见师父并无责骂,都长出了口气,跑去招待自然盟众人不提。

上官鹤踪对李无为道:“李盟主,可愿随老夫进屋一叙?”

李无为答应了,展一笑却缠着他不放。“大哥,我也去。”离开了李无为一段时间后,这回他似乎跟定李无为了。

李无为只好道:“二哥正难受着呢,你去陪陪他吧。”

展一笑朝杨大眼望去,只见他坐在凉亭里,皱着眉,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来皇甫绿茶的毒甚是霸道,虽有郁金香的祛毒圣药,仍不免要受一番疼痛的折磨了。展一笑心想:二哥是为救我中的毒,我可不能干看着他难受。当下舍了李无为,跑去逗乐子了,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杨大眼的笑骂声。

李无为放了心,便随上官鹤踪夫妇进了屋。上官鹤踪夫妇既没有在客厅停下,也没有在书房打住,而是径直向卧室去。李无为正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上官夫人已向他招手了。“李盟主,请进来。”她的语气甚是和霭可亲。

进了卧室,上官鹤踪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上官夫人从一个玉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冲了一杯水让上官鹤踪服下。趁这机会,李无为打量了几眼这卧室,卧室里很简朴,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悬挂于墙的一条黑色长棍,李无为知道这便是上官鹤踪当年横扫天下的“幽冥棍”了,心里不由生出一阵敬意。

上官鹤踪服下药后,脸色才稍稍好看,他的目光也停在了“幽冥棍”上。“棍虽犹在,人却已老了,它再也不能象昔日那样威风八面、风光无限了。”上官鹤踪的脸上充满着无奈。

李无为忍不住道:“前辈何必如此颓废?以前辈的武功、声望和地位,江湖又有几人能与您相提并论?武林将有大劫,群龙无首,岌岌可危,正需要前辈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挺身而出,拯救武林于危难中。前辈若肯出山,那将是武林之福,魔教虽然咄咄逼人,我们也无所惧怕了。”李无为把热切的目光投向了上官鹤踪。

上官鹤踪沉默片刻,道:“李盟主,请坐下谈话。”

李无为便坐了下来。上官夫人已端来了热茶,李无为恭敬地接过,连忙称谢。

上官夫人笑道:“李盟主,你何必这么客气,你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我们,我们可对你耳熟能详了,算起来我们也不是外人……”

李无为看着上官夫人,忽然恍然大悟道:“你是南荷的……姑母,你们实在太相像了,怪不得我一见你就有种熟悉的感觉。”

上官夫人叹道:“我们膝下并无儿女,便把侄儿侄女看成亲出的一般,其中阿荷最是乖巧,也最让我们疼爱,上官还把他的一套得意棍法传给了她……”

李无为喃喃自语道:“她果然是南宫世家的人,那她该叫南宫荷才对,她为什么一直要瞒着我们呢?”

上官夫人道:“这孩子人虽小,心眼可不少,她是怕你知道了她是南宫世家的小姐后,便不要她跟着你了。”

李无为叹道:“怎么会呢?唉,荷妹对我的一番深情厚意,让我如何报答才好……”

上官夫人眼里荡漾着笑意,道:“她为了你,在外奔波了七八年,连家都很少回,不过倒是经常上我这儿来。也是缘份,她对我这个姑母比对她爹娘都要贴心,她有什么心事我最清楚不过了。李盟主,你可不能辜负了阿荷啊!”

李无为想到这么多年来南荷始终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从没有叫一声苦怨一声累,她对自己当真是情深意重、矢志不渝了。难道在洛阳初次遇见她时,她小小的心灵里就已经情根深种了吗?一时间李无为都痴了。

***

上官鹤踪忽然道:“彩衣,你不要老是谈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李盟主乃年轻一代中的翘楚,肩负着武林的重任,他有多少大事要干,怎能沉湎于这些儿女私情中呢?”

上官夫人脸微微一红,嗔怪地瞪了上官鹤踪一眼,道:“竹大侠、郁先生、杨大少、‘千臂猿’等俱是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客人,我们只让些不更事的弟子招呼他们,实在有缺礼数,你身体不便,就由我去款待吧。”说完顾自出门去了。

上官鹤踪叹道:“竹青衫乃江湖名侠,郁金香是一代‘医圣’,杨大少是我故人之子,‘千臂猿’更是‘鹤王’爱将,而众位自然盟弟子又为天外山庄流血牺牲,我不能亲自向他们感谢致敬,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李无为忙道:“他们都是晚辈而已,何劳前辈如此礼重,前辈的一番心意,我替您转达便是了。”

“如此甚好,”上官鹤踪点了点头,“我知道杨大少他们是接到了商四海一伙伪造的信件才来的,但不知李盟主何以也在这种时候赶来,你们是事先约好的吗?”

李无为道:“杨兄弟他们赴天外山庄我事先并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商四海在天外山庄,我便想来救三位朋友,却不知魔教来了这么多好手。若不是郁先生、叶飞他们陆续赶来,我们说不定要打一场恶战,伤亡会更加惨重。这也给我一个教训,魔教实力确实很强大,而且每次行动都计划周全,所以绝少失手。如果我们自己的力量分散了,而且又措不及防,肯定是会吃大亏的。”

上官鹤踪点头称是:“若是南征、北战那一班弟子在,天外山庄也不至于如此一败涂地。也是我过于托大,料想他们不会那么快对我下手,御徒不严,护庄不力,以致让他们有机可乘。你也应该知道,我跟‘九重天’的主人关系不浅哪!”

李无为道:“他是前辈的嫡亲兄长……”

上官鹤踪叹道:“我原以为顾着手足之情,他会网开一面,哪知道他仍然放不过我。”

李无为暗想:水庄主是他爱恋的人,可他一样下得了手,可见在他心里,什么儿女之情、手足之情,全不及称霸之心来得重要。

上官鹤踪接着道:“其实我也早该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六亲不认,铁石心肠,只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武林第一人,盖过当年武天侯……我的一身伤病,还不是蒙他所赐……”

李无为一惊,道:“难道他早对前辈下过毒手了?”

上官鹤踪叹道:“连商四海、第五黄都敢上天外山庄耀武扬威,你该清楚发生了什么。”

李无为看着上官鹤踪,眼中惊疑不定。

上官鹤踪黯然道:“我在七八年前武功便已全失了,对我下重手的正是我的亲哥哥……我隐居不出,一来我确实无意名利,二来也是迫不得已,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这辈子了。这本是一个秘密,除了我们兄弟俩,还有彩衣,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南征、北战那些弟子固然蒙在鼓里,否则他们就会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了;陆紫竹、华云梦那些老兄弟也未告知,不然他们冲动起来只会枉送了性命;郁先生为我看过几次病,他或许会猜到一些,但他那样身份的人,当然不会在江湖上乱说了。”

这时候李无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第五黄的烈火就可以逼得名震天下的“棍祖”不得不躲进石屋,而商四海、皇甫绿茶、公孙芝等人敢在四大庄之首的天外山庄作威作福,因为名列“五大绝世高手”的“幽冥棍祖”上官鹤踪已经武功全失,形同废人!这消息若是传到江湖,江湖上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

李无为有些悲哀地看着他,他已不再是笑傲江湖、纵横无敌的“棍祖”,他和普通的老人已没有两样,日益衰老,雄心尽失,还带着一身的伤病,这对一个曾经辉煌过的人来说,怎么能够忍受呢?李无为转过身去,偷偷擦拭了一下夺眶而出的泪水。

“小时候我们兄弟俩跟着母亲过活,彼此照顾,亲密无间,而我们的父亲虽然很有名,但却不是正道中人,所以母亲不许我们去见他。我们一个习文,一个习武,过着平淡而宁静的生活。他常常偷偷地跑去见父亲,我虽然没有仿效他,却也没到母亲那里去‘邀功请赏’。虽然我是弟弟,但迁让的通常是我,因为我身强力壮、粗通武功,所以迁就文弱的他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上官鹤踪在追忆往事,“日子一如既往得平静,但在我二十岁的那年,却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父亲死于一名年轻剑客之手,母亲不允许我们去祭拜他,说他是罪有应得,但他还是到父亲灵前去痛哭了一场。不久,一位武林中的大人物看中了我,赠给我一本棍谱,从此我如痴如醉沉迷于武学中,而他在科举失意后,畅游名山大川,结交奇人异士,似乎变了个人。当我棍法初成时,我发现他也开始暗中习武,只是根基太差,又没有名师指点,所以进展缓慢。他的转折点是遇上了一位姓卫的姑娘,她对他一见钟情,并把他引荐给了她的义父,也就是那位赠我棍谱的武林大人物。他的命运从此便改变了。那位武林大人物死后,他已变得雄心勃勃,廿年闭门造车,立志成为武林第一人。现在,他离这个目标已经很近了。”

李无为默默地听着,他虽然不明白上官鹤踪讲这些陈年往事的用意,但他一如既往得谦恭,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若是别的年轻人听我讲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早就坐不住了,但你没有,所以你能够取得别的年轻人取不到的成功,”上官鹤踪的眼中露出了欣赏之色,“我讲这些与你不相干的事,就是要你明白我的兄长——魔教教主上官鹤影,确实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人。他有毅力,为了获得成功他可以忍受廿余年的寂寞;他有天赋,他能在廿余年中练成别人一辈子都练不成的神功;他更有野心,创立江湖上实力最雄厚的‘九重天’是他前进中的第一步,横扫天下、称霸武林才是他的目的所在。为了实现野心,什么爱情、亲情、友情,他都可以抛得远远的。天底下也许只有一种人才可能对付得了他……”

李无为脱口而出道:“什么样的人?”

上官鹤踪道:“他必须有‘剑魔’的武功,令狐慧的智慧,‘正义鹤王’的威望,以及有象你那样多的忠勇之士的辅佐。”

李无为默然,因为他知道天下虽大,却绝对找不出一个这样十全十美的人来。

上官鹤踪道:“自然盟是武林的一股新鲜血液,未来对抗魔教的重任必定会落在你们肩上,而你作为自然盟的领导人,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代表,迟早会与魔教教主发生冲突,你若是对他存了丝毫的大意,你将永不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李无为忽然仰起头,眼里闪烁着兴奋的色彩,道:“也许有一个人的出现,会改变武林的局面。”

上官鹤踪“哦”了声,脸上半信半疑。

“他就是‘剑魔’欧阳前辈,”李无为接着解释,“只要‘剑魔’出山,他的生死之交令狐慧必然会鼎力相助,我敢保证:‘正义鹤王’绝不会袖手旁观。至于自然盟,更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样一来,象前辈所说的那种人不是出现了吗?虽不能集众美于一身,但群策群力,未尝会有所逊色。”李无为为想到这个主意而兴奋,他的目光热切地望着上官鹤踪。

上官鹤踪苦笑了一声,道:“诚如你所言,自然极好,但关键的一点是:谁也不知道‘剑魔’在哪里。我怀疑他早遭了家兄的毒手,因为他被家兄视作平生最大的劲敌,必欲除之而甘心。而且如果‘剑魔’还活着,以他勇武豪迈的性子,必不甘于沉寂,怎能七年间一点音讯也没有?所以,你的主意虽好,却不切合实际。”

李无为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连令狐慧、杨林泉、水一清这些与“剑魔”极为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那么“剑魔”还存活于世的可能实在微乎其微了。想到这儿,李无为不由一阵沮丧。

上官鹤踪了解他的心境,安慰他道:“现在虽然没有人能与家兄抗衡,但将来总会有的,再过个十年八年,他不免气竭力衰,你却是正当盛年,那时你就有把握击败他了。”

李无为无精打采地道:“魔教横行一日,江湖上就不知有多少人惨遭迫害,我实在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十年八年,那是多么长的时间,说不定那时候正道早已消亡,魔教根基已经牢不可摧,我即使能击败衰老的上官鹤影,却无力挽救正道,于武林又有何补?”

“年轻人的心总是太急,这一点你就得向未成名前的家兄学习,有时候,耐心也许是最有效的武器。”上官鹤踪的脸开始变得严肃,“水滴石穿,非朝夕之功,同样,摧垮‘九重天’这座堡垒,也非短期所能成功。古人说:‘欲速则不达。’你若是也急于求成,浮躁冒进,事恐难成。你还年轻,你唯一做的就是积蓄力量。”

说着,他掀开了垫毯,从下面取出一本已发黄的书来。“当年那位武林大人物将这本棍谱赠给我,希望我将它发扬光大,看来我只能让他失望了。现下我把它赠给你,我希望它能流传下去,不至于在我的手里湮没。”

李无为吃了一惊,连忙道:“这怎么可以,前辈应把它传给弟子才对,怎能交付给我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呢?”

上官鹤踪叹道:“我那些弟子,没有一个配学这套棍法。我宁可让其湮没,也不愿它落入庸人之手。而你,却是我心目中继承这套棍法的最佳人选。我知道你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也许有名师指点,或是另有奇遇,这些我都不关心,因为学这套棍法对你有百益而无害。这虽然是一本棍谱,但里面凝结着那位武林前辈在武功方面的心得,你完全可以不拘泥于形式,只学其精髓,若能与你自身的武功相融合,那就受益无穷了。”

李无为见他如此厚爱自己,心里很是感动,他迟疑了一下,道:“有一件事,前辈听了可不要生气。”

上官鹤踪笑道:“我怎会生你的气?”

李无为道:“不瞒前辈,几年前荷妹已把这套棍法传给了我……”

“这孩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凭她那点能耐也想为人师?”上官鹤踪脸上挂着笑容,“那年我不过兴致所来,传给她一些皮毛而已。棍谱博大精深,连我都没研透,她又能懂得多少?”

李无为终于接过了这本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棍谱,这时候,他也感到肩头的担子更重了……

***

又是月明之夜。

李无为站在庭前,望着沉沉夜色,怔怔出神。

上官达还没有回来,自然也没有燕自怜的音讯传来,虽然李无为对上官达的武功和才智都深为敬佩,相信他能够救也燕自怜,但他心中还是隐隐有一种不安,似乎一生再也见不到燕自怜了。

清风拂荡,吹起心湖涟漪;思念如麻,斩不断理还乱。

李无为在心中暗暗呼唤着:“燕妹,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满腔思恋,化作了清风明月,伊人远处,能否感到这风的问候与月的爱抚?

“江湖路上觅知间,荆棘丛中双鸟飞。

明月千里独皎皎,何时照得玉人归?”

为什么天下有情人,总不能相厮相守在一起?

***

叶飞和展一笑手挽手从屋里出来,神情甚是亲密。看到他们,李无为便感到兄弟般的友情在心中激荡,全身都是暖洋洋的。

“郁先生不愧为‘医圣’,手起刀落,药到病除,真是开眼界、长见识!”展一笑脸上是一脸的崇拜,“二哥和水丫头身上的毒都已经解了,大哥可以放下心来。”

李无为听到这消息,心里甚是高兴。

叶飞也道:“算盘刘、竹篙张虽然受的伤不轻,但命可以保得了。商行这坏蛋下手太狠,竹篙张的一身功夫能不能恢复,那就很难说了。”

李无为道:“只要他们能够活下来,我就心满意足,无论是哪位兄弟,我都不希望他们先我而去。武功并不是主要的,心才是至关重要的,自然盟能让江湖为之瞩目,并不是因为它有一流的高手,而是因为它有一群忠肝义胆的勇士。”

叶飞和展一笑一齐点头称是。

展一笑忽道:“二哥,你体内的毒刚去,怎么就出来了?”

李无为回头一看,果见杨大眼披着衣服,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李无为忙迎了上去,关心地问:“二弟,可好些了?”

杨大眼笑道:“没什么,有郁先生在,还有去不了的毒吗?”

李无为略有些埋怨道:“风寒露重,你不该出来呀!”

杨大眼道:“如此良辰美景,若是躲在屋子里,岂非无趣得很?而且我们四兄弟奔东走西,象今天这样相聚在一起,也是挺难得的啊!”

展一笑拍手道:“二哥说的真是太对了,这几年来,大哥长年奔波,二哥在为自然盟操劳,三哥跟着‘鹤王’,踪迹飘忽,只有我展一笑最是空闲,可也最是空虚,连个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现在我们能相聚在一起,真是很难得呢!”

李无为望着一张张真诚的脸,望着他们眼中闪烁着的热切的目光,忍不住眼眶一热,模糊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少年时的他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虽然是艰苦的岁月,但他们却过得是那样快乐与幸福。

杨大眼忽然道:“大哥,我们相识有整整十年了吧?”

李无为点头道:“是啊,当年在山东曲阜孔庙初见你时,你还是个淘气的顽童呢!”

杨大眼叹道:“时间过得好快……”

李无为悠然神往道:“那时候,你一个劲地用小眼睛瞅我,我还以为被哪路盗匪盯上了呢。”

杨大眼道:“我一见大哥就有不舍之心,那也是缘份。”

李无为道:“当夜你果然潜入我的客房,我假寐不起,你对着我挤眉弄眼,挥拳舞腿,神情甚是滑稽,我瞧在眼里,心里乐得直想笑。末了,你又想顺手牵羊,把我的剑取走,我一跃而起,抓个正着,当时你的小眼睛却瞪得有鸡蛋一般大……”

杨大眼笑道:“其实我见大哥对一把破铜烂铁般的剑视若性命,只觉好奇罢了,我又不练剑,绝无觊觎之意。当时我被大哥逮个正着,人赃俱获,又不能逃之夭夭,只好大叫糟糕了。”

李无为道:“不过我这个受害人可没有为难你,既没将你扭送见官,也没打你屁股,小偷能遇上我这样的人,那真是运气。当时你还约我在孔庙附近的林子里一决胜负,我也答应了。”

杨大眼叹道:“我以为学了点家父的皮毛,在同龄人中便可以所向无敌。稚子之心,少不更事,现在想来甚是可笑。”

展一笑忍不住道:“大哥和二哥那一战,一定是惊天动地、震古铄今的了。”

“小滑头,尽会拍马屁,我们那时才多大,又有什么本事?”李无为笑骂道:“不过那一战也确实凶险,二弟在林子中设下的奇阵,诡异无比,我差点就迷失在里面。现在想来仍是心有余悸啊!”

杨大眼道:“虽然我用上了家传的奇门营造之术,但大哥还是冷静地闯了出来,那时我只好又大叫糟糕,因为这一趟我再难逃脱恶拳之苦了。”

叶飞笑道:“我猜二哥一定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杨大眼道:“恰恰相反,大哥不仅没有惩罚我,而且提出要和我交朋友。当时我一听,泪就下来,自小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份真挚的友情啊!”

李无为道:“从此以后,我和二弟结伴行走江湖,立志走遍千山万水,做行侠仗义的游侠。大约一年半后在西湖边上,我们就遇见了三弟你……”

杨大眼笑道:“三弟好大的气派,奴婢如云,挥金若土,不愧为‘武林四公子’之一。”

叶飞红着脸道:“我那时太不懂事了。”

李无为道:“三弟家世显赫,人又风流俊逸,有些自高自大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只为了一个俏丫鬟多看了我们几眼,你便对她厉声斥责,恶语相加,这公子脾气也确实够大的。”

叶飞的一张脸红得象关公一样,讪讪地道:“那一战之后,我才对二位哥哥死心塌地地服气,遂成莫逆之交,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杨大眼叹道:“你能抛却荣华富贵,随我们行走江湖,也确实够难为你的。”

叶飞道:“二哥乃江南杨氏的大公子,家世只在我上,可你还不是一样随大哥行走江湖?能结识两位哥哥,是我最大的幸事,受点风霜之苦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自从多了个精灵古怪的四弟后,我们的日子可有些难过了。”

展一笑急了,嚷道:“哪有此事?!”

李无为笑道:“我们在西北初遇四弟时,他才那么丁点大,可是鬼点子却多,一上来就给了我们当上。”

杨大眼悠然神往道:“他傻乎乎地跑来告诉我们,说当地有位富家少爷过世了,去的人只要称是他的密友,就能吃到大鱼大肉。他说得煞有其事,指手划脚,绘声绘色,不容我们不信。在三弟的怂恿下,我们果然去上门拜祭,还极力声明我们和亡者交情不浅,曾经同榻共卧,剪灯夜话过。”

叶飞苦笑道:“结果我们让人一顿哭丧棒打了出来,一打听才知道,亡故的根本不是富家少爷,而是一名守节的年轻寡妇。我们这一闹,不是去跟人家脸上抹黑吗?”

李无为、杨大眼和叶飞笑作了一团。

展一笑嘟囔道:“我是羡慕你们结伴远行,永不寂寞,所以想跟着你们闯荡江湖,开眼界长见识。我怕你们嫌我人小,不肯要我,所以我想出了这个鬼点子,证明我并不是个一无所用的毛孩子。现在你们可都学乖了,我不上你们的当就不错了,展一笑快成展一哭了。”

三人一把将他抱住,齐声道:“没有四弟,我们哪来这么多的快乐!”

四人紧紧地靠在一起,说不出的亲密。融融暖意流过每个人的心头,只希望永远这样,再不分离。

皎皎明月,目睹过多少幕男欢女爱、山盟海誓,可几曾见过如此深似海的兄弟之情?

爱侣仍会移情别恋,手足也会隔阋于墙,也许只有最真诚的友谊,才会象真金一样,百般淬炼不失光芒。是春风化雨,是花香醉人,每个人只要有这么一块天地,就算路漫漫、水迢迢,也永不会孤独与寂寞。

你承受过友情的沐浴吗?如果人生路上你仍然默默独行,可能你还没有遇见过真正的朋友,相信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这样人在向你招手,只要你不放弃前进的步伐。纵然你有父母恩情、骨肉亲情、伴侣爱情,若没有朋友的友情,那仍将是人生的一种缺陷。

明月一轮,茕茕孑立,所以才会让人觉得清寒;蟾宫里的嫦娥,不也是形影相吊,只能与玉兔为伴,吟唱着碎人肝肠的“碧海青天夜夜心”?

***

展一笑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要是我们永远能够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李无为奇怪地道:“四弟,你以前不快乐吗?”

“我们四兄弟向来亲密无间,关怀备至,哪有什么忧愁?”展一笑望着李无为,“可是自从大哥遇见了燕小姐后,我发现你有些变了。”

李无为“哦”了声,道:“你倒是讲讲看,我什么地方变了?”

展一笑道:“以前我们兄弟只要一人有难,其它的人就算牺牲生命也是要把他救出来的。可这次我落在商行这个小坏蛋手里,你却迟迟不来营救,你不是变了吗?”

李无为道:“原来你抱怨我这事,大哥不能及时救你脱困,心里也一直很歉疚。那夜你们中了唐门的‘扑朔迷离’,全都倒地不起,我虽然侥幸脱险,却受到了‘金玉满堂’的二号人物——‘大红袍’麻雨的狙击,所以未能及时回来救你们。后来我一面让二弟指挥自然盟弟兄全力打听你们的下落,一面沿江赶来,只是巧遇令狐慧、化解了连云十三寨与丐帮的火并,这才耽搁了点时间,若不是神秘少年上官达,我还不知道你们在天外山庄呢!”

杨大眼道:“我探听到你们的消息后,数次想营救,但觉魔教高手隐伏,似有所图,遂不敢轻举妄动。收到天外山庄的书信后,我调齐了就近的弟兄,再约了郁先生和三弟,才敢上天外山庄讨人。没想到魔教出动了长老、堂主,还有大魔头的弟子,若不是大哥及时赶来主持大局,我们说不定是有去无还呢!四弟,我们可是时时把你挂在心头,只是形势严峻,我们才未能及时救出你啊!”

展一笑顿时高兴起来,道:“我想大哥、二哥也不会弃我于不顾,你们怎么舍得失去我这么听话懂事、活泼可爱的四弟呢?”

众人不觉好笑。李无为问道:“四弟,你在危难关头神兵天降,解了二弟一厄,我真得好好谢你,不过你是怎样从商行手里逃脱的?”

展一笑顿时眉飞色舞、洋洋得意,道:“那还不是沾了大哥的光?”

众人都是不解,连声催问。

展一笑卖够了关子,这才慢悠悠地道:“我被抓之后,关在了一个小笼子里。这笼子虽然小了点,但能坐能睡,倒也差强人意。商氏兄妹天天来威胁利诱我们,要我们说出自然盟和大哥的一切秘密,水丫头毛毛躁躁,只会骂人,结果两天没有饭吃。我展一笑光棍不吃眼前亏,干脆闷声发大财,好在他们见我人小,也不拳脚相加,还天天管饭。我嫌他们的饭菜不好,要求改善生活,结果被商行拧肿了耳朵。以后我只好忍气吞声,强作笑颜,暗地里思索逃生之法。只是他们看管甚严,我根本逃不掉。

“不过机会总是有的,关键看你能不能抓住了。有一次,那位貌美心狠的商小姐又来恫吓我们。我见她故意装出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你若老喜欢发脾气,一定会变丑的,那我大哥怎么会喜欢你呢?’当时我只是闷极了,寻寻开心而已。”

李无为笑骂道:“岂有此理,有你这么信口开河的吗?”

展一笑眼里闪烁着慧黠的光芒,道:“这话还真管用,当时那位商小姐居然就红着脸,一声不吭地走开了。那次以手,她倒不再来威胁或是利诱我,而是给我带来了香喷喷的鸡鸭。我多日未着荤腥,早已饥肠辘辘,当然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完还要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向我打听大哥的情况,我对她的心事了如指掌,便胡天乱地地替大哥吹嘘,她居然真假不辨,听得津津有味,还深信不疑。我的日子就好过了,只要每天吹一通牛皮,就能美酒佳肴天天享受。水丫头就惨了,不仅只能啃冷馒头,还得忍受守卫们的欺负,她便不停地哭,惹得这位商小姐烦了,便把她关到了别的地方。那时我展一笑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也顾不上她了。”

他咽了下唾沫,继续道:“我见她对大哥一往情深的样子,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我对她说:‘商小姐,你人长得标致,家里又有钱,我大哥早已对你有意思了。平日里他最疼我这个小弟,如果我能为你美言几句,保管能撮合这段美满姻缘。’开始她还有些犹豫,我又趁热打铁道:‘只要你放了我,就有一个如意郎君了,你当断则断,否则过了这村可没有那店了。’那丫头被我说得春情荡漾,头脑一热,居然真把我放了。真是‘鼓动三寸不烂舌,逃出一方生死天。’我这只快乐鸟从此便自由了。”

众人听了,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他们知道展一笑多半添油加醋、锦上添花过了,但基本情况恐怕也大致如此。杨大眼叹道:“女人一旦动了情,冰雪聪明的人也会变成傻子的。有时她们也知道要受骗上当,但情之所驱,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会毫不皱眉地跳下去。”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是深有感触。

叶飞笑道:“不过四弟小小年纪,便当了回月下老人,真是前途不可限量。以后三哥的姻缘可就落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系错红绳啊!”

展一笑摇头晃脑,得意非凡,似乎真成了牵线搭桥的月下老人,也不想他若真成了月下老人,那么天下的有情人还不都成旷夫怨女了?

李无为笑骂道:“你这样胡说八道,岂不是害了人家商小姐?再说,女人若是认起真来,那真是如影相随、阴魂不散,到时岂不是也害了我?”

展一笑道:“飞来艳福不珍惜,最难消受美人恩。我知道大哥是以武林大业为重的人,身边有一燕小姐就足够了,但我那时性命攸关,只想尽快脱出樊笼,哪里还理会那么多?再说那商小姐貌似仙女、心如蛇蝎,让她单相思受点罪也好,谁让她与其父兄狼狈为奸的?”

杨大眼和叶飞点头表示赞同,李无为只好问道:“你的话里一直没有提到南荷,她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展一笑惊讶地道:“南荷?你没有救走她?”

李无为摇了摇头。

展一笑搔头挠耳道:“这就怪了,我当时醒过来只见到了水丫头,可没看到她。那位商小姐也从没提起过她。她会上哪儿呢?”

李无为默默无语,脸上甚有忧色。

杨大眼忽道:“大哥不要担心,南荷妹子身怀辟毒圣物‘清平乐’,说不定压根儿没让唐鸿的‘扑朔迷离’迷倒。”

李无为精神一振,随即又皱眉道:“她要是脱险了,应该早来与我们会合才对,难道又出了意外?”

众人均是心情沉重,忧形于色。

南荷,此刻她究竟在哪里呢?

***

杨大眼叹道:“南荷妹子很早就跟随大哥了,她一个女孩子,义无反顾地跟着大哥在江湖上流浪,可真够难为她的……”

李无为想起南荷俏丽的脸庞,真诚的眼眸,心里不由隐隐作痛。他暗暗问自己:“我怎么样才能报答她的这番深情厚意呢?”

一时间,他也弄不清对南荷是兄妹般的爱,还是男女间的情,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只是他从没有去细想罢了。

这时候,他才觉得欠南荷实在太多。一想起那久经磨难终不悔、一心伴他走天涯的娇小身影,他的心里说不出的内疚。以前南荷总在眼前欢蹦乱跳,他反而没加注意,一旦她突然消失了,他才觉得她是那样不可或缺。

我是爱燕妹多一点,还是更喜欢南荷?对于燕妹,敬慕也许多一点,可对南荷呢?李无为觉得心里就象塞了团乱麻,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望着天边明月,怔怔出神……

明月若有知,为我传相思。吹萧女何在?听者从此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