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罗地网
作者:江南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693

盛长风夺过书信,匆匆一览,顿时脸色大变,额上出现了密密的汗珠。他低下头沉思了半晌,把信递给杜一山,道:“此事关系太大,不能仅凭你一面之辞和一封真伪难辨的信便认定华山派掌门有通敌之嫌。我需和长歌师兄、长发师弟二人商议一番方能定夺。”

他想了想,又道:“近来花迎剑是有些神神秘秘,我还以为他是在精研本派武功,如今看来,确有令人费解之处。”

杜一山道:“还望师叔早日洞察花师兄的阴谋,若等他羽翼丰满,到时恐奈何不了他。”

盛长风点头道:“此事你不要泄露出去。老夫这就回华山去,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若确有其事,花迎剑掌门之位难保,若纯属子虚乌有,老夫就算天涯海角也要取你的人头!”

杜一山道:“一山对华山派忠心耿耿,绝无贰心。若是一山有只言片字欺瞒师叔,定遭天打雷轰。”

盛长风道:“你与自然盟又有什么关连,他们肯苦苦维护于你?”

杜一山道:“弟子三年前便已投身自然盟,蒙李大哥信任,现在是自然盟川陕部负责人。”

盛长风脸一板,道:“未经长辈许可,私自加入帮会,也是华山派门规所不准的。你身为华山派出类拔萃的弟子,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杜一山道:“师叔息怒,其实何止华山派,少林、武当等七大门派,莫不有弟子投身自然盟。我们行的是正义之事,走的是光明之道,绝不会辱没师门。”

盛长风道:“自然盟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杜一山昂首道:“弟子只知道成为自然盟弟兄后,便有了人生的目标,有了前进的动力,生活也变得有意义了。若是三年前,一山纵有十颗胆,也断不敢私入掌门卧室窃取信件。”

盛长风道:“此事暂且不谈。近年来华山派人才凋零,象你这样有作为的弟子已是凤毛麟角,江湖路漫漫,还望你好自为知。”他神色一黯,眼角有泪光闪烁,此时的他,已不再是辞严句厉的师叔,而象真情流露的慈父一般。

杜一山哽咽道;“弟子明白,师叔也要保重。”

盛长风朝杨大眼拱手道:“此次来得匆忙,未及拜见杨老先生,请杨公子代盛某问候一声。”

杨大眼恭声答应了。

盛长风大喝一声,领着华山派弟子出门而去。吴家花园顿时又安静下来。

杨大眼向李无为眨眨眼,笑道:“大哥,你看小弟处事可还得当?”

李无为含笑道:“二弟办事,我当然放心。扬威镖局化敌为友,周老爷子也表明了立场。徐氏兄弟铩羽而归,对他们有益无害,反正有徐老太太压着,他哥俩兴不起什么风浪。倒是华山派祸起萧墙,内乱难免。盛长风刚猛有余,谋略不足,他不是花迎剑的对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所虑者,实是怕他被宵小所害。”他说着说着便皱起眉来。

杜一山走上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李大哥,可还记得杜一山?”

李无为握住他的手,道:“你我长安一别业已数载,相处虽短却是胆肝相照,一见倾心。做哥哥的也时常牵挂你啊!”

杜一山道:“一山奉兄长之命在川陕一带开创局面,如今已小有成就,自然盟在西北颇具影响。但此次华山派祸起萧墙,一山不得已千里南下,不免有碍自然盟大业,还请大哥见谅。”

李无为正色地说:“何罪之有?你出身华山派,理应为师门出力,倘若你对其荣辱兴衰漠不关心,任其堕入魔道,做哥哥的反而不喜。”

杜一山叹道:“李大哥真是待人赤忱,难怪无数兄弟齐效死力。一山本打算留在大哥身旁干一番事业,但师门面临生死存亡,我实不忍袖手旁观。先师长虹公对我有养育之恩,亦师亦父,他临终前切切嘱咐,要我以华山派大业为重,勿计个人得失。先师之言,不敢或忘。此次华山派又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一山断不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李无为道:“我理解你的心情,虽然你已被逐出华山派,但你仍然把自己当作华山派弟子,仍然想为师门出力。不过华山派内部关系复杂,除掌门花迎剑外,长歌、长风、长发三长老也极有权势,不知他们之间关系如何?”

杜一山道:“自前任掌门长河师伯病逝关中,华山派掌门之位顺理成章由他的大弟子花迎剑承袭。花师兄风流儒雅,文采焕然,剑术华山第一,由他担任掌门,当真是众望所归。近年来他拉拢亲善,排斥异已,掌门之位已日趋稳固。但他仍得受三位师叔节制。家师长虹过世已久。长风师叔性情刚猛,众弟子对他敬畏有余而亲近不足,加之他门下弟子寥寥,花师兄向对他敬而远之。长发师叔为人懦弱,不大有自己的主见,花师兄对他也只是表面恭敬而已。只有长歌师伯,城府既深,门下弟子又多,花师兄对他言听计从,很是巴结。因此花师兄羽翼未满之际,华山派最有实力的人物当数长歌师伯,而武功最高的长风师叔反而形单影孤,稍不留神便会落入奸人陷阱。若是三位师叔能深明大义,花师兄纵有阴谋也难得逞,但长歌师伯如何举措,一山实难猜度。故而我想赶回华山,劝动师伯师叔,联合师兄师弟,以众人之力挫败花师兄倒向魔教之举。华山派百年基业,又怎能毁在他一个人手里?”

李无为叹道:“其实又何止华山派,整个武林都是动荡不安。诸事繁多,我也难以分身前来助你,但你回华山若无强援,事恐难成。你既为自然盟川陕部负责人,有权调动当地的弟兄以作呼应。若难以撼动花迎剑,也勿轻躁冒进,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以求一举成功方对。记住,无论什么时候自然盟都是你的坚强后盾。”

杜一山道:“多谢大哥,一山一定铭记在怀。”

他又朝杨大眼行了礼,道:“此次多蒙二哥和众位弟兄相助,这里一并谢过了。”说完告辞而去。

李无为叹道:“当年在长安初遇杜一山,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如今却是心如油煎,日夜不安,真是难为他了。华山派新一代弟子中以他和花迎剑最是出类拔萃,二虎相争,却不知伤者何人,好生令人不安。”

杨大眼道:“江南武林已是动荡,中原之地魔焰更炽,大哥有多少大事要办,这华山派内部纷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切还当以大局为重才是。”

李无为道:“这我知道,魔教虽然在江南遭受了点小小挫折,但在其它各地却是无往不胜,武林的上空已笼罩着一片阴云,真不知它的前途会是如何。”

杨大眼道:“江南有周老爷子、水庄主和家父主持,当可以稳住大局。自然盟当务之急是要把各地的弟兄组织好,否则纵然人数众多,也难是组织严密的魔教的对手。”

李无为道:“中原为兵家必争之地,魔教的主力也一定屯积于斯,自然盟的实力还不足以与魔教全面抗衡,只有联络天下英雄,联手共抗魔教。即便如此,胜败仍是未知。但我辈遏抑魔教,乃是义不容辞之责,纵然粉身碎骨也无所畏惧。”

杨大眼道:“当今武林已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迟早会被逐个击破,若真能如大哥所言精诚团结,同仇敌忾,我们就多一份对付魔教的把握了。”他随即皱起了眉,眼睛眯成一条线,道:“四大山庄、五大世家、七大门派、八大帮会向来明争暗斗,从不服人,要把它们拧成一股蝇,当真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

“二哥也有发愁的时候,可真是件稀罕事。”红衣童子展一笑蹦蹦跳跳过来了。

李无为笑道:“你二哥忧国忧民,没有一天不生愁,哪象你这只快乐鸟,整在嘻嘻哈哈,吃饱喝足,蒙头便睡,一点不识愁滋味。”

展一笑嘻嘻道:“既然少年不识愁滋味,何必为扮老成强说愁?大哥你也一样的忧国忧民,怎得却没那么多烦恼?

他瞄了眼燕自怜,眼露黠色,得意地道:“我知道了,大哥这么开心,一定是遇上了这位小姐的缘故。”

南荷道:“没遇到这位小姐前,李大哥就不开心吗?”

展一笑想了想道:“恐怕没这么开心。现在的大哥,眼里露着笑,嘴边含着笑,脸上挂着笑,全身上下都在笑哩!”

大家都笑了,只有南荷咕哝一声:“我看不见得。”

李无为对燕自怜道:“这是我们四兄弟中的老么,天生的鬼精灵,还是小不点的时候便让我们上当了。”

燕自怜笑道:“这位小兄弟的剑法使得真不赖,恐怕比我常师哥还高明。”

展一笑顿时兴趣大增,道:“谁是你常师哥?让他与我比试一下。”

杨大眼笑道:“看你,剑瘾又上来了。”

李无为道:“展四弟幼有奇遇,由高人授与剑法,加之他有练剑的天赋,身手已可跻身于天下剑客前三十位中。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我这个做大哥的也只有自愧不如啊!”

展一笑高兴地道:“大哥这么说,一定假不了。我还从没听到大哥这么夸我,真得谢谢这位天仙一样的小姐。”

杨大眼道:“大哥夸你,你为何要谢燕小姐?”

展一笑一本正经地道:“因为在这位小姐面前,大哥才肯夸我,不然我展一笑若是象徐氏兄弟一样脓包,他做大哥的也没什么光彩。这叫有其兄必有其弟,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南荷笑嘻嘻道:“我看你的外号还得改一改,什么神气剑客老风流,该叫大话剑客厚脸皮才对。天下厚脸皮者,唯君与徐氏兄弟尔。”

燕自怜轻声问:“他小小年纪,怎得便是老风流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南荷道:“这位展大剑客风流倜傥,在外面颇有几个相好的,有的还缠着他不放,不过她们年纪是小了点,七八岁的小丫头,当然被他猴一样精的人骗得团团转了。”

“什么骗,这叫魅力!”展一笑忽然大皱其眉,“虽然我是当世的大剑客,可惜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知道我这小不点也是风流好儿郎。一剑光寒天下,十万天兵弃甲,一旦身材高大,天下美女归心。男儿哪个不风流,首推我神气剑客展一笑。”

南荷把头一扭,道;“瞧你神气活现的样子,你还真以为是当世的大剑客大侠了?”

却听杨大眼道:“四弟,今日大哥夸你,乃是另有深意。你剑法虽然小有成就,但自信心仍嫌不足,遇到高手难免吃亏。所以大哥是想树立你的自信心。但你也不能就此骄傲自满,否则在剑术上难以更上一层楼。想当年,‘剑魔’和你一般年纪,已经冲破了武当派的太极剑阵,击败了昆仑派掌门雪泥子的四名师弟‘雪山四鹰’,你若想赶上他,还得走很长的路。你不是一直以他为榜样的吗?”

展一笑眼里发着光,喃喃自语道:“剑魔……欧阳前辈……这才是天下大英雄、人间真豪杰……我何时才能一睹他天人风采……”

***

天空似乎蒙上了一块灰色幕布,将大花园严严实实地盖住。

日月无光,飞鸟绝迹,天空好象忽然间凝滞一般,呈现出死一样的沉寂。

李无为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

杨大眼双眼眯成一条线,透露出刀锋一般锐利的光芒。

南荷则有些紧张,她不安地望着李无为,流露出些许恐惧之色。

连欢蹦乱跳的展一笑也绷起了脸,手握着剑,因为用力而青筋凸现、指尖发白。

燕自怜看着他们,一颗心也不觉急剧跳动起来,她知道一定有不祥的事要发生了。

李无为沉声道:“我们到红亭去。”

他又朝展一笑道:“四弟,快去通知竹大侠,让他将自然盟弟兄带出安平镇。”

杨大眼道:“毒雾弥漫,恐难离开此地。”

李无为道:“四弟水性极佳,可由水渠潜出,水渠直通长江,曹不祥纵然狠毒,也难想到这一点。”

杨大眼喜道:“还是大哥有主意,我怎得把这点忘了。”

吴家花园兴建时,耗资千万,构思也确实巧妙。因为安平镇濒临长江,于是挖一深渠将活水引进园内,注入水池以作灌溉或饮用,也可植萍养鱼作观赏,最后再迂回而出汇入长江。当时的构思者正是江南杨氏子弟,他们因势得导、煞费心思,确有匠心独具之处。如今人去园空,花枯草败,只有一池春水依然微波不兴。岁月催人老,唯有水长流。变者可以永继,固执不变终将走向灭亡。

展一笑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水池,眨眼便失去了影子。半杯茶的时间,池水颜色渐渐由绿变灰,由清澈变浑浊,水面上漂着翻白肚皮的死鱼,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杨大眼恨声道:“曹不祥果然心思周密,毒辣无比,居然在水中也下了毒。幸好四弟快了一步,但安平镇的居民却要深受其害了。曹不祥给人带来的果然是不祥。”

李无为道:“竹大侠率领自然盟兄弟转移,想必会设法通知居民的。但纵然人逃得性命,热热闹闹的安平镇恐怕要从此没落了。曹不祥一个人,就给整个镇居民带来了灾难,这笔帐,我们迟早要跟他算的。”

***

水池边是嶙峋的假山,假山上有半座红亭。红亭颜色灰黯,油漆剥落,飞檐折断,栏杆毁坏,台阶上青苔遍布,瓦檐上杂草丛生,一副落拓相。只有那股凌空扑下的气势,依稀让人回想起昔日的傲然不群。

李无为、杨大眼、燕自怜和南荷一起进了亭内。望着亭外越来越灰暗的天空,李无为沉吟不语。燕自怜和南荷紧贴着他,她们心里都有种安全感,因为她们对他充满着信心。杨大眼则站在亭的另一侧,他的样子就象是搜寻猎物的豹,就算一丝一毫的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

但是没有人出现,四周还是静悄悄的。

李无为忽然扬声道:“‘毒王’到了吗?”

没有人回答。

燕自怜忽然晃了晃,几乎跌倒。

李无为忙扶住她,道:“二弟,荷妹,快点茉莉香。”

杨大眼和南荷从怀中掏出数根小指般粗的香,用火石点燃了,放在亭子四角,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起来。

李无为问道:“燕妹,觉得好些了吗?”

燕自怜道:“就是有些头晕。”

李无为道:“你没有内力,所以难以抵抗毒的侵扰,这是我的疏忽。现在有了郁金香祛毒避瘴的茉莉香,毒气暂时攻不进来。”

燕自怜叹道:“这‘毒王’的毒果然厉害。”

李无为道:“你害怕吗?”

燕自怜摇了摇头,道:“不害怕。”

李无为道;“为什么?”

燕自怜低声道:“因为有你在我身边,你一定会斗败‘毒王’的。”

李无为感到心头一阵温暖,若是一个男人能够得到女人的鼓励,他应该是幸运的。若她是个绝色美女,那他便是人人羡慕的幸运儿了。若她还是他所倾慕、而她也对他有意的女子,那他便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了。

两人相视一笑,靠得更近了。

南荷忽道:“李大哥,香总有用尽之时,我们还是得另外想个办法。”

李无为道:“我刚才倒是想了个办法,但不知管不管用。”

杨大眼精神一振,道:“什么办法?”

李无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杨大眼面露喜色道:“这个法子值得一试。”

南荷好奇地问:“李大哥,有什么好法子?”

李无为笑了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就等着瞧吧!”

***

杨大眼忽然大喝一声:“魔教帐下,尽是贪生怕死之辈。‘毒王’好大的名气,怎得藏头窝尾,不敢见人?”

墙外传来冷冷一声:“老夫纵横天下之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对前辈有这么说话的?”

杨大眼道:“若是你行得正、走得端,天下人谁不会尊称你一声前辈?可惜你的为人处事离前辈风范太远,为杨某所不齿,为天下人所共弃!”

墙外人傲然道:“老夫行走江湖,全凭喜怒办事,哪管得了世人的毁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纵然千夫所指、万口铄金,老夫还不是一样得逍遥自在,谁又动得了我一根毫毛?”

杨大眼冷冷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你也不要得意太早!”

墙外人哈哈一笑,道:“毛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凭郁金香的几根香便能与‘毒王’抗衡,真是太天真了。若是郁金香在此,我还忌惮他几分;就你们几个娃娃,老夫还真不放在眼里。自然盟好大的名头,想不到主事的都是少不更事的年轻人,牛老鬼越来越没用,怎得在你们手里栽了跟头?”他大喝一声:“现在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毒王’之毒!”

一大片黑蒙蒙的烟雾,带着浓烈的腐臭味,缓缓从墙外飘起,向凉亭压来。所经之处,遇石则石裂,遇草则草枯,遇水则水象沸油般滋滋直响,声势甚是骇人。

李无为双手运劲,挥掌拍出,烟雾顿时停止前进,反而慢慢后退。

“好掌力!”墙外人喝了声,同时一股雄厚的掌力击来。那团烟雾处在两股内力之间,渐渐被挤压成一个球,它滞留在空中,进不得也退不得,如同胶住一般。

相持了近一杯茶时间,墙外的掌力有所减弱,李无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正待运劲击散毒雾,忽见雾球象被快刀砍过一般,分裂成六个小球,有的撞向人,有的落向亭盖,还有的飘向柱子,似乎想一举摧毁这座凉亭。

墙外人得意地道:“这手‘六片云’可还过得去?看你们还能顽抗多久!”

李无为双手急抓,如同牵线般,将三个雾球硬生生拉回,击入池中,只见池水如同炸雷般泡沫横飞、水花四溅,将池畔假山腐蚀得千疮百孔,就象马蜂窝一般。

杨大眼也不甘示弱,大袖横卷,两个雾球象皮球般弹出,将墙壁炸出两个大窟窿来。但还是有一个雾球落向亭盖。李无为和杨大眼暗呼不妙,眼看凉亭要毁,失去了这个庇护所,对付“毒王”就更难了。

这时,南荷忽然解下悬挂在颈间的一条珠链,向那个雾球抛去,忽然间,那雾球神奇般地消失了,象雪遇见了阳光一般化掉。

墙头一阵怒喝,出现了一条灰影。他隐身于灰蒙蒙的烟雾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象鬼魅一般。只听他冷笑道:“杨氏的‘大袖飘飘’,南宫世家的‘清平乐’果然有些能耐,想不到你们还都是名门之后。”

李无为道:“‘六片云’中藏了‘霹雳弹’,‘毒王’什么时候拜江南霹雳堂的雷鸣为师了?”

曹不祥怒道:“霹雳堂算个屁,早被老子一把火烧个净光,雷鸣没烧成灰算是他的运气!”

他似乎端详了李无为片刻,道:“你这年轻人有点本事,刚才的手法既象少林龙虎爪,又象‘剑魔’的连环飞剑,老夫还真看不懂,不过谅你也没有这样的靠山。”

李无为淡淡一笑,道:“在下这不入流的功夫,‘毒王’何必大惊小怪?”

曹不祥道:“我看你一身本领来得不易,何不投身天教,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若是死在我的手下,枉负大好身手,连我都为你可惜哪!”

李无为道:“都说‘毒王’铁石心肠、杀人于无形,怎么今日也动了恻隐之心?多谢你的美意,可惜我只能让你失望了。”

曹不祥冷笑道:“蜉蝣撼树,自不量力。你以为就你那点道行,今日还想活着离开这吴家花园?”

李无为微笑道:“我的确想试一试。”说罢竟然走出凉亭,面对面地与曹不祥对峙。

这时,毒雾已经弥漫在整个园里。

***

烟雾中的曹不祥,双眼象刀锋一般,划开重重障碍,冷冷地看着李无为。

他觉得难以置信,这个年轻人居然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毒阵中若无其事!

“天罗地网”一撒开,就是神仙也难逃。正是借它,他悄无声息地毒杀了点苍派掌门林居士一家十三口,可是今日,它却莫名其妙地失灵了。

李无为就站在他前面,气定神闲,脸上还挂着微笑,这微笑让曹不祥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在心里暗暗嘀咕:莫非这小子背后真有他在撑腰?可老商明明讲过,他已经跌落万丈悬崖了呀!除了他,我曹不祥又怕过谁?

微一思量,曹不祥胆气大壮,他隐身于一团烟雾中,御风般飘然而近,倏地已到了李无为面前。

他的脸如同云海中的山峰,若隐若现,让人捉摸不透。可他的一双眸子,却比寒星更亮、比雪刃更利,仿佛可以洞穿一切。如果它是一把匕首,早已在李无为身上刺出无数窟窿。

李无为感到背上汗津津的,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从没见过这样令人胆寒的眼光,比天山顶上的万年冰雪更冷、比十八层地狱的厉鬼更毒,任谁自诩为胆大包天,都会在这种眼光下战战兢兢,恨不成为缩头乌龟。

可李无为仍然带着微笑。

一种不可思议的微笑。

它遮掩了李无为心中的震憾与不安,也使一向对自己实力深信不疑的曹不祥开始动摇与疑惧。

一个人若不是胸有成竹,这当儿又怎能笑得出来?曹不祥仿佛看到了诱人的钓饵在眼前晃动,而李无为则露出一种鱼儿上钩的喜悦。

曹不祥冷冷地看着李无为,仿佛想看穿他的心思,阴冷的目光足以使一条小溪结冰,就算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在他面前也会心惊肉跳,笑得比哭还难看。

可是李无为的微笑,却始终温暖如阳光,能将一切冰雪融化殆尽。

他们就这样石像般对峙着,在弥漫的毒雾中岿然不动。

伫立越久,曹不祥越是心惊。

这年轻人难道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躯,竟连可以毒倒大牯牛的“天罗地网”也奈何不了他?

曹不祥满怀的诧异与震动,伴随着不甘与愤怒,还夹杂着些油然而生的钦敬。

“了不起!”曹不祥缓缓吐出三字。

“名不虚传!”李无为应了声。

“你能在‘天罗地网’中安然无恙,你的内力和定力都比我强。象你这般年轻有为的人,普天下也没有几个。”

“过奖,只怕‘毒王’更厉害的还未使出。”

曹不祥眼神闪烁,似乎在考虑什么。

李无为道:“听说‘毒王’最厉害的不是‘天罗地网’,也不是‘六片云’,而是杀人于无形的‘一路顺风’,人还未觉魂已去,一路顺风到鬼殿。不知我能否有幸一观?”

曹不祥冷冷地道:“你有把握接得下‘一路顺风’?”

李无为笑而不语。

“很好笑吗?”曹不祥脸上杀气陡现。

李无为还是笑容满面,似乎比刚才还开心。

曹不祥忽然发觉李无为不是朝他笑,他的眼光落在了他的背后。

他在笑什么?难道我背后……

曹不祥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

然后,惊愕象藤蔓般爬满了他整个脸。

他再回头时,李无为已经消失了踪影。

他周围的一切,已经彻底地改变。

曹不祥这才傻了眼。

终于,他大声吼了起来:“杨老头,是不是你在捣鬼?!”

李无为回到亭内,叹息了一声:“‘毒王’精明一世,不该忘了江南杨氏的奇门营造之术。也许他心目中除了杨伯父,根本不把江南杨氏其它的人放在眼里。”

杨大眼擦了擦汗,心有余悸地道:“‘毒王’之毒,果然厉害,我虽然屏住了呼吸,也是觉得气血不畅、头昏眼花呢!还是大哥内力过人,‘毒王’的毒也奈何不了你。”

李无为含笑道:“你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奇门营造,将‘毒王’困于阵中,实属不易。今日我才真正见识到了江南杨氏冠绝天下的奇门营造之术!”

南荷喜道:“要真把‘毒王’困死才好呢!”

杨大眼摇头道:“‘毒王’何等人物,恐怕稍一琢磨便会被他找到生门。一来时间仓猝,二者愚兄所学不精,所布之阵只能困住‘毒王’一时,若是家父在此,‘毒王’定难走脱。”

燕自怜道:“其实‘毒王’只要跨几步便能走出去,为什么只在园中转来转去,笼中鸟般焦躁不安呢?”

李无为道:“这便是江南杨氏奇门营造的神奇之处。我们看‘毒王’象没头苍蝇般乱窜,觉得很可笑,其实他的处境可着实惊险呢!在他的周围,或是危峰兀立、悬崖峭壁,或是云雾飘渺、深谷万丈,或是江水浩荡、激流奔腾,或是古木参天、虎啸狼嗥,加以浓云蔽日,阴风瑟瑟,瘴气弥漫,白雾茫茫,万全是另一个离奇的世界。‘毒王’纵然身怀绝技,毕竟是凡夫俗子,在大自然的威力下,焉能不惊?”

燕自怜惊讶地道:“有这么厉害?我可是闻所未闻。可是‘毒王’是老江湖,经验何等老道,应该知道这是幻想,只需闭上眼睛便能闯出来的呀!”

李无为道:“若是仅仅如此,江南杨氏的奇门营造之术怎称得上震古铄今、冠绝天下的技艺?古时的多识之士,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行军布阵中得到启发,利用气候、光线、地理、景物、以烟、云、雾、气创造出一个离奇的世界。古往今来最著名的莫过于诸葛武侯布下的石阵,竟能困住东吴陆逊率领的十万大军。它虽然有些象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但它却又有着实实在在的凶险性,当真是步步透露着杀机,处处埋藏着陷阱。其中的精妙奥秘,独树一帜,其变化万方,鬼斧神工,已经超然于各家。昔日名声煊赫的百变堂、阴阳门如今已是销声匿迹,自是难以与杨氏抗衡之故。其实‘毒王’也是胸中雪亮,知是障眼术惑人,可惜仍是无法硬闯出去。山本虚无,但其直干云霄之势,足以让人心惊胆颤、裹足不前;谷本虚无,但其深不可测之险,足以令人望而却步、退避三舍;其它水流湍急的江河,黑魃魃的野林子,还有各种神秘莫测的幻景,虽然明知它们纯属子虚乌有,但其透露出的威慑力,已足以使人心存疑惧,不敢以身相试。假如‘毒王’真是硬闯,或许真会有百丈悬崖失足,或在铜墙铁壁前撞个头破血流的感觉。”

他朝杨大眼笑了笑,道:“若非亲临其境,断不能知道它的可怕之处。当年我与二弟初识时,也曾险些迷失于阵中,而今日之阵势,又非昔日可比。那时二弟年纪尚小,造诣自然也浅,可是也足以令人叹为观止了。”

杨大眼也笑了,道:“但江南杨氏的阵法还是未能困住大哥,在险境中求生存,冷静地找寻到生门,这份大将风度,断非大眼所能及。家父曾言及当世有三人能从他所布之阵中全身而退,他对这三人也是敬佩有加。我年少时初窥堂奥便心比天高,直到遇见大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李无为道:“杨氏的奇门营造虽然极是玄妙,但仍有生门可寻。若能探索出阵法的奥秘和规律,便能从生门全身而退。‘毒王’心思机敏,经验老道,被他找出生门也不奇怪,我们不如乘他心烦意乱之际跟他讲条件,让他撤了毒阵,这样彼此都有好处。”

杨大眼道:“我也怕他狗急跳墙,使出更歹毒的毒药拼他两败俱伤。我这就进阵去跟他讲条件,也给他个下台的台阶。”

***

曹不祥真有些胆寒了。

他向来只使别人闻风丧胆,可他确也有心悸之时。他此时的感觉,就象是陷阱中的猎物,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令人捕杀和宰割的份儿。

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技艺未成遭人千里追杀的岁月里。

——惶恐不安,四顾茫然,回首天际,天高云淡。

他在心里咒骂着:“杨老头,我还未曾惹你,你倒先找上我来了。你不是自命侠义,恪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吗?你当‘毒王’好欺负,我跟你没完!”

他向后急退五步,他记得这里是吴家花园的院墙,只要出得此墙,那就万事大吉了。

当他抬头看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面前矗立的是一道高不可攀的绝壁,奇松倒立,藤萝悬挂,云雾缭绕,飞鸟难渡。

曹不祥心想:这障眼术吓不倒我。

他飞起一腿,便朝那山壁踢去。

这碎石裂碑的劲力,足以使吴家花园的院墙倒下一片,尽管它修建得很牢固。

可他却仿佛一脚踢在了铜墙铁壁上,右腿剧痛,而那山壁依然兀立如昔,似乎在得意地嘲讽他。

曹不祥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骂邪门。

他深吸一口气,猛得提身而起,院墙高不过三丈,以他卓越轻功,要跨过院墙那是轻而易举之事。

正当他信心百倍之际,一股强大的压力迎头而来,仿佛冥冥中有一巨手在使劲按他,令他再也难以腾高半寸。一口气衰竭之后,他只能怅怅落地,望着那堵本不存在的绝壁怔怔出神。

他不甘束手待毙,向左疾跨七步,他记得这里是一个水池,有水渠可以直通长江。他在里面投下了“一潭死水”剧毒,别人游不得,他却是视若无物。

可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江,江风凛烈,惊涛拍岸,气势磅礴,慑人魂魄。

曹不祥硬起头皮,把腿伸向水中,一股清凉之意直透心底。江风劲吹,几乎将他刮倒;激流汹涌,似乎要将他卷走。他连退三步,冷汗如雨,心里惊惧不已。

他忆起少年时被人追杀,伫立在扬子江畔,曾为飞泻的江流所震撼。幽壑鱼龙悲啸,倒影星辰摇动,海气夜漫漫。大自然的威力,又岂是凡人所能抗衡得了的?

他虽然明知眼前是一条宽不过三尺的沟渠,可他却没有胆子跳进去,这一泻千里的奔流实在吓人,也许瞬间便会将人冲得无影无踪。苏东坡不是吟过诗:“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我曹不祥一世英雄,可不能不明不白死在沟里,贻笑天下。

此时他已忘了这不过是幻象、仿佛他就实实在在地伫立于江边,怀着虔诚的心情,望着江流而兴叹。他是北方人,一生难见大江大川,此时看久了汹涌江流,竟然觉得一阵晕眩,忙把头扭开,不敢再望。

他向右看,那儿本来只稀稀落落长着几棵树,现在却是一片阴森森严野林子。瘴雾弥漫,野兽低吼,他纵然胆大包天,此时也没有勇气接近它。

他四处张望,但觉如置身于非人的世界,阴云惨淡,冷风凄厉,直令他寒毛直竖。

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临阵对决,未战先慌乃是兵家大忌,可他偏偏不能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心已乱。

他真怕此时杨林泉发动攻势,他绝难抵挡。

他此时也很后悔,不该自恃艺高孤身涉险,假如牛先生或公孙芝在身旁,也能壮一壮胆,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

正在他又惧又悔之时,他看到了杨大眼。

那个矮矮胖胖、头大如斗、眼睛眯成一条线的年轻人正朝他走来。

***

曹不祥看着他,冷冷地道:“你是杨林泉的的儿子?‘大袖飘飘’是杨老头的绝活,我看也不过如此。”

杨大眼笑着道:“那么杨氏的奇门营造之术又如何?‘毒王’可看得上眼?”

曹不祥怒道:“杨老头装神弄鬼,尽使些旁门左道,太让人不齿,有胆就进来真刀实枪比试一番。”

杨大眼道:“‘毒王’不齿于杨氏的奇门营造,可你的毒药也不见得光明正大。‘毒王’若是愤愤不平,可在拳脚上与家父一比高低。”

曹不祥哑口无言。他使毒功夫虽然天下第一,但武功却未臻一流,真正过起招来,恐怕不是名震天下的杨林泉的对手。

杨大眼见问住了他,暗暗好笑,他知道现在正是给曹不祥台阶下的时候了,便道:“其实‘毒王’想出去也不难。”

曹不祥冷冷地道:“我从不跟人讲条件。”

杨大眼道:“你撤了毒阵,这奇阵也自然解了。既然对大家都有好处,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难道你想一辈子在这里面转悠?”

曹不祥心动了,对眼前的几个小辈他倒不怕,怕的是杨林泉这当儿发动攻势,在他心慌意乱之际,保不定就要吃大亏。只要能全身而退,已经算是占了个大便宜。于是他道:“我对杨林泉还信得过,就依你们一趟。”同时他也打定了主意,日后一定要去找江南杨氏的麻烦。到时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让你们防不胜防,日夜不安,才识得我“毒王”的厉害。

杨大眼见他答应了,松了口气,正待出阵,忽觉一阵晕眩,竟是摇摇欲倒,只听曹不祥怪笑道:“你这小辈胆子不小,敢跟‘毒王’讲条件,可惜中了‘天罗地网’的毒尚自不知。也罢,看在杨林泉面子上,我也不为难你,这一颗解药你且服下,可保你无事。”杨大眼知他所言非虚,忙接过药丸吞下。他暗暗奇怪,曹不祥怎么心慈手软起来?实不知曹不祥急着想离开奇阵,不想节外生枝,惹恼了杨林泉,大动干戈他实在讨不了好处。

曹不祥双袖挥舞,毒雾慢慢被驱散了。这时杨大眼也撤了奇阵。浓云四散,红日当空,一切绝壁、深谷、江流、古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是风清云白,碧空如洗。

曹不祥跃上院墙,大喝道:“今日暂且作别,来日定当再作领教。曹某有几件薄礼献上,还请自然盟笑纳!”大笑一声,如飞而去。

接着,从倒塌的院墙缺口抛进两个人和一面镖旗来。镖旗上依稀可辨是“扬威“二字,而那两个人,一个黄衫老者是昨日围攻水月庄的魔教虎堂副堂主葛衣,另一个白衣少女,赫然竟是水月山庄的大小姐水无心。两人躺着都是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

***

李无为反应最快,转瞬间已到了两人身前。

他一摸葛衣的手,只觉一片冰凉,显是气绝已久。再看水无心,只见她花容惨淡,面无血色,李无为一阵害怕,真怕摸她的手也是一片冰凉。他犹豫着,把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此时,他竟是比面对“毒王”时还紧张,一颗心都快吊到嗓子眼了。

杨大眼一搭水无心的脉博,面露喜色道:“大哥,水小姐还有救。”

李无为精神一振,道:“荷妹,快把郁先生的‘玫瑰露’给她服下。”

他扶起水无心,双掌抵住她的后心,内力源源不断输入她的体内。

约摸一杯茶的时间,李无为已是汗流浃背,杨大眼、燕自怜、南荷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无心。

水无心雪白的脸庞上有了些血色,薄薄的嘴唇翕动了两下,一张口吐出一滩碧绿的毒汗来,溅得李无为满身都是。

李无为喜道:“行了,性命可以保住了。”这时他才觉得呼吸短促,四肢乏力,竟是十分疲倦。

水无心慢慢张开了眼,嘴唇动了几下,还未吐出字来便又沉沉睡去。

李无为叹息道:“性命虽可无碍,可要安全康复,非得将体内残毒逼去。唯一的办法便是求助于郁先生,我是无能为力了。”

燕自怜用手帕擦去了水无心嘴边的毒汗,恨恨道:“如此美丽可爱的女孩子都下得了手,‘毒王’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刚才未能剪除他实在太可惜了。”她望了眼葛衣,诧异地道:“他不也是魔教的?‘毒王’连自己的人都不放过?”

杨大眼悲痛地道:“燕小姐有所不知,这葛衣实乃我辈中人。他潜伏在魔教,诸多宝贵的信息都是他传出来的。想不到今日会丧命于‘毒王’之手,看来他的身份已被魔教识破。”

燕自怜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在水月山庄他下留情,我的三位师兄均是有惊无险。想不到他这把年纪,还是未能逃脱‘九重天’的魔爪。”神情甚是痛惜。

李无为黯然道:“葛师傅本是横行江南的大盗,后经‘剑魔’劝戒才幡然醒悟,改邪归正,将数十万不义之财尽皆散于穷人,结庐于九华山隐居。自从我与他九华山一会后,他雄心未泯,自告奋勇投入魔教,以作自然盟内应。丹心一片可昭日月,想不到一朝撒手人寰,实让人痛惜水已。魔教欠下的一笔笔血债,我们一定会向它讨取的!”

杨大眼道:“水小姐遭人暗算,扬威镖旗又被践踏,水月山庄和扬威镖局的处境可想而知。而水小姐的毒又拖不得,但郁先生远在洛阳,千里之遥非旦夕能至,不知大哥有何良策?”

李无为沉吟道:“要烦劳郁先生千里南下也说不过去,不如我们率众北上。一者武林大会为期不远,二者江湖智者令孤慧答疑之日在即,中原之行势所难免。魔教绝不会让武林大会顺利召开,到时免不了一番龙争虎斗,我们正好联络天下英雄,与魔教进行决战!”

杨大眼道:“如此甚好。自然盟留一部于江南,与家父遥相呼应,当可稳住大局。我们移师中原,相机发展壮大,与魔教一决雌雄!”

李无为道:“具体事宜就由二弟安排好了。”

杨大眼点头称是。

李无为默默地注视着水无心,眼里流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这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女孩子,此刻却异常的安静,她楚楚可怜的神色,娇怯怯的身躯,病态的脸,呈现出一种凄丽的美,一种震撼人心的魅力。

李无为突然涌起一股要保护她的念头。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花一样的少女在他身边默默枯萎、凋零。

***

两天里,李无为一直用自身真力来打通水无心的筋脉穴道,以将她体内残毒逼出,同时“医圣”郁金香的驱毒圣药“玫瑰露”也起了很大作用,虽不能将水无心体内残毒完全祛除,但水无心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健旺了。

水无心蜷缩在锦被里,象小猫样温顺可爱。脸上透露出胭脂般的红云,给她平添了几份媚色。她笑嘻嘻地看着李无为,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李无为,是你救了我?”

李无为叹了口气,道:“水大小姐有难,我敢不前来相救?”

水无心道:“怎么一走进吴家花园,我就人事不醒了?对了,我刚才梦见很多鬼,好害怕啊!”

李无为心想:你冒冒失失地闯进“毒王”布下的“天罗地网”毒阵,的确是到鬼门关溜了遭。幸好你命大,阎王未曾收留你。

水无心忽然“哎呀”一声,道:“这两天没有回家,娘一定要狠狠责骂我了。”

李无为道:“你是偷偷溜出来的?”

水无心红着脸点头,道:“娘原本让丁爷爷看着我,可他几杯酒一下肚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我知道你们都在吴家花园,一定热闹得紧,所以急急赶来了。”

李无为也不好责备她,而是宽慰她道:“你中了‘毒王’的毒,只能躺着休养。你要安下心来,可不能再使小姐脾气。”

水无心居然乖乖地点了点头,道:“我想与燕姊姊谈谈话,行吗?”

李无为看了眼燕自怜,点了点头。

出得房,他一眼看到了杨大眼。

杨大眼眉峰微皱,面沉如水,正在出神地考虑着什么。看到这副神情,李无为便知道又有惊人的变故发生。能让“狐狸先生”皱眉的事,那一定是非常棘手的了。

“二弟,可有什么消息吗?”

杨大眼道:“刚有兄弟来报,扬威镖局周老爷子神秘失踪了,被拘押的章伯威和林大果也没了影,我看准是魔教下的手。”

李无为皱眉道:“他们行动得好快,能将三镖王之一的周阳劫走,这份能耐可真不小。对了,他们可曾留下什么线索?”

杨大眼摇头道:“常自明师兄弟已去查看过,结果一无所获。这些公门高手都查不出端倪,下手的必定是惯家,方能不留下蛛丝马迹。不过后来有人送来一封信,要扬威镖局出银百万两赎回周老爷子,看架势又象‘金玉满堂’下的手。劫人索财,以钱消灾,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了。”

李无为道:“我看他们此举倒不在于勒索银子,敲山震虎,杀鸡儆猴,这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做给江南武林同道看,就是要他们乖乖投降魔教,不敢反抗。”

杨大眼道:“水月山庄也出了点事,‘天池神刀’丘逢双被人狙杀于庄外柳林中,一刀毙命,甚是狠毒。”

李无为道:“丘逢双和丁向一合称‘长白山二兄弟’,是关外有数的高手,怎会被人一刀毙命?下手的真不知是何等人物?”

杨大眼沉重地道:“金玉满堂。”

李无为一惊,道:“金玉满堂?”

杨大眼道:“丘逢双身上留有半金半玉的圆钱,这正是‘金玉满堂’杀手组织的独特标志。”

李无为道:“连‘金玉满堂’也来趟这混水,事情就更复杂了。它在八大帮中声威仅次于丐帮,向来认钱不认人,专做人头生意,其阴狠狡诈、蛮不讲理,武林中人向视之为蛇蝎。它若为魔教卖命,无疑为虎添翼,祸患无穷。”

杨大眼道:“江湖上都传言:‘金玉满堂’要杀一个人,就象在阎王生死簿上注了名,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足见其可怕。这个杀手组织的首领神秘莫测,至今不知他是男是女,其手下的一班杀手,全都经过最严格的选拔,最残酷的训练,冷血无情,百无禁忌,为达目的的甚到不惜与人同归于尽。就好象‘毒王’之毒一样,无孔不入,防不胜防,有这样一个难缠的对手,大罗神仙也犯愁啊!”

李无为道:“魔教要翦除异已,必定会利用‘金玉满堂’四处杀人,搞得江湖上人心惶惶,而‘金玉满堂’也正好从中牟取暴利,大发横财,双方各得其利,臭味相投,当真是一拍即合,可江湖上不知又有多少好汉会糟殃。”

杨大眼道:“近来‘金玉满堂’大发金玉钱,不是恐吓便是勒索,弄得江湖沸沸扬扬、人人自危。丐帮四大长老之一的‘土地爷’倪万里丧命于鲁南,头上插一朵黄花,想来是‘天地五煞星’中的‘黄花佛’下的毒手。还有同我们意气相投的‘铁和尚’洪义,竟然被人用棍活活打死,这必是‘白公子’所为了。龙凤帮的两位堂主均被暗器所杀,这是‘青竹居士’的杰作。最可惜的是武当派俗家弟子的第一高手华尘空,先被‘红衣客’的毒蛇咬伤,再被‘黑煞神’一刀劈为两段,实是惨不忍睹。先前‘金玉满堂’出了个‘大红袍’麻雨,一时江湖上腥风血雨,人人胆寒,现在又出了更为狠毒的‘天地五煞星’,还有那个将丘逢双一刀毙命的快刀客,‘金玉满堂’内的高手真是层出不穷,对江湖而言却是糟糕透顶。”

李无为笑道:“听说华尘空有个情人。”

杨大眼道;“唐箐?”

李无为道:“华尘空剑法高超,乃是武当派掌门射虎道长的爱徒,为人又极是风流,唐门的大小姐看上他也不足为奇。只是华尘空死了近一个月,武当派和唐大小姐都没什么举动,倒象漠不关心一般。”

杨大眼道:“射虎道长闭关已久,现在主事的乃是射狼。射狼对这位能耐比他还大的师侄早就心怀不满,如今一死反而逞了他愿。至于唐大小姐,我想女人水性杨花,抛了旧情人另寻新欢也是常事。十个死去的英雄,也顶不上一个活着的懦夫。唐大小姐青春年华,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年轻侠客、风流公子也不知有多少,又怎会为一个死人与‘金玉满堂’大动干戈?”

李无为叹道:“二弟对女人总是心怀成见,你必定还是忘不了凤二姑娘。江湖上的人都以为‘鹤王’追杀诸葛心儿是应龙大少之请,又怎知——”

杨大眼面露痛苦之色,轻声道:“她已经嫁了人,还有什么好说的,而且她嫁了个如意郎君,我们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李无为怜悯地看着他,道:“杨氏与龙家乃是世交,你认识凤舞远在诸葛心儿之前,她也对你挺有情意,可惜你始终把爱藏在心里不肯言明,才酿成今日之局面。你平时处事英明果断,怎得在儿女私情上优柔寡断起来?”

杨大眼黯然道:“大哥有所不知,龙大少对这位干妹子也喜欢得紧,我怎能横刀夺爱?况且龙伯父也一心想她成为龙家媳妇啊!”

李无为摇头道:“喜欢的人也是随便可以让的?你可够糊涂。对了,你知道他们在何处隐居,到了中原不妨去看看他们。”

杨大眼笑道:“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把自然盟的防务搞好。‘金玉满堂’四处出击,难保不会找上自然盟,我们可不能让它有机可乘。”

李无为点头称是,想了想道:“不知伯父情况如何,他可是魔教的大肉刺,迟早会去找麻烦的。”

杨大眼道:“大哥放心,江南杨氏进攻起来虽然说不上锐利,但防守起来还是绰绰有余。有谁敢乱闯杨家,就甭想再活着走出来。而且家父外似粗豪,心可着实细,外面的风吹草动根本瞒不过他,现在他说不定正张开了网等着鱼儿去钻呢!”

李无为道:“杨伯父是江南武林领袖,只要他在,魔教便不敢肆无忌惮。如今周老爷子去向不明,水月山庄又险遭不测,江南就靠他来支撑了。”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燕自怜从屋里走出来,轻盈得就象凌波仙子。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给人以亲善之感,可她眉宇间的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那全身散发的高贵气质,又使人肃然起敬,摒弃世俗杂念。

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见?

李无为和杨大眼都在心里想:若是能天天看到她,听她讲讲话,当真是神仙一样了。

“无心睡着了,”燕自怜脸上带着笑意,“她可真是人如其名,清纯无邪,就象幽谷中的山泉。换了别人,又怎能静得下心来?”

李无为道:“只要心平气和,她体内的残毒就不会发作,中原之行虽然路途遥远,她的身体状况也就不会恶化,救治的把握自然也大了。”

燕自怜道:“李大哥,无心中毒的事要告诉水庄主吗?无心两天不归,她一定很焦急的。”

李无为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么大的事当然不能瞒着她了。我已经让令师哥常自明前去拜见水庄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她。水庄主乃通情达理之人,不会有所责怪。况且无心的毒也只有郁先生能除去,水庄主虽然地位显赫,却也不一定能请动郁先生。我们就不同了,郁先生是自家兄弟,我们出面他绝没有不允之理。”

燕自怜踌躇了一下,道:“李大哥,杨二哥,我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李无为笑道:“你想请我们带你去见‘鹤王’?”

燕自怜脸微微一红,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其实自从结识你们,我也觉得报仇指日可待,本不必再去求助‘鹤王’,但我有一件东西想交给他,也算是完成一桩夙愿。”

李无为露出了惊诧之色,道:“你有东西交给‘鹤王’?”

燕自怜道:“是啊,我去姑姑家的那天,爹珍重地交给我一个玉盒,让我好生收藏着,说里面藏着个大秘密。我也没敢擅自打开。父亲临终前嘱咐我去找‘鹤王’,言下之意似乎让我把这个玉盒交给他。说不定里面便是信物,‘鹤王’见了便肯出手相助了。”

李无为脸上诧异之色更浓,他有些不解地道:“‘捕王’和‘鹤王’天南地北,各不相识,虽闻其名却未见其人,这信物从何谈起?”

燕自怜道:“父亲有时候真是怪怪的,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望着一张人像怔怔出神,有时还会极其悲凉地唱那首‘英雄之歌’,直唱得如痴如醉。我猜那张像一定是‘鹤王’的,而那首歌也是赞‘鹤王’的,天下英雄又有谁比‘鹤王’更让人崇敬?”

李无为与杨大眼对望一眼,道:“你还记得那画像上的人何等模样?”

燕自怜道:“他身材高大,一身白袍,腰悬长剑,对了,他的胡子长得很好看……”

李无为道:“‘鹤王’出现时穿的倒也是白衣,不过他的兵器是一条长鞭,而且颔下也不长胡子,那画像上的人不可能是他。”

燕自怜道:“你怎么知道‘鹤王’不长胡子?”

李无为笑了笑,道:“你忘了大眼是‘鹤王’的熟人?”

燕自怜道:“不管怎样,我还是想见一下‘鹤王’,这可是父亲的唯一遗言。至于那玉盒与他有没有关系,到时自然明白了。”

李无为正在沉吟,杨大眼道:“即使与‘鹤王’无关,说不定与他先人有关,大哥何不成全燕小姐?到时柳暗花明,拨开云雾见青天,保不准会有什么惊人发现呢!”

李无为点头道:“二弟说的是,就由你陪她去见‘鹤王’吧。安平镇遭受鱼池之灾的人不少,我少不得去抚恤一番。还有令师哥也应该回来了,我想知道水庄主有何说法。”

杨大眼向他眨了眨眼,笑道;“小弟一定不辱兄长使命。”

“大哥,二哥,我找得你们好苦!”一条红影大呼大嚷地闯进来,正是红衣童子展一笑。

杨大眼道:“四弟,你这样大声嚷嚷,是不是想把这里的人都吵起来?”

展一笑却是一脸得意相,道:“你们猜我刚才见到谁了?”

杨大眼道;“那些缠着你要糖吃的小姑娘?”

“不是,不是,”展一笑大摇其头,“你们就算猜上三天三夜也猜不出的。”

李无为和杨大眼对望一眼,都没有支声。

展一笑急急地道:“大哥,二哥,你们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不妨猜上一猜。”

李无为笑着对杨大眼道:“二弟,天快黑了,我们干事去吧!”

杨大眼答应一声,做出要走的样子。

两人心里都是暗暗好笑。他们知道若是催他,他非得卖尽关子不可,若是装出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一定会忙不迭地全抖出来。

果然展一笑见他们毫无兴趣,就大叫投降了:“好了,好了,不要你们猜了,我这就告诉你们。刚才在街上,我看到扬威镖局的林大果了,这家伙狗改不了吃屎,居然又往‘春满园’跑,看来又去找他的相好冬梅了。”

李无为一惊,道:“他刚一脱身,居然就敢抛头露面,真是色胆包天。你有没有盯住他?”

展一笑得意地道:“他鬼鬼祟祟出来后,我就一直跟着他。后来他出了西门,直奔常人都不敢去的乱石林。我想‘毒王’和牛先生可能在那里,便没敢靠得太近。”

杨大眼道:“乱石林可能是魔教江南分舵的新落脚点。他们近来行事不顺,可能隐藏于彼别有图谋。若不是林大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们还真难发现他们的栖身之地。”

展一笑露企盼之色,道:“大哥、二哥,我们怎么对付他们?是不是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李无为摇了摇头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便和竹大侠守卫总堂好了,以防魔教骚扰。”

展一笑一脸失望,极不情愿地应了声。

李无为笑道:“不久我们便要赴中原了,到时你可不要喊苦叫累!”

展一笑顿时乐了,连声道:“再苦再累,我也要跟着大哥。开见界、长见识,何乐而不为?”

展一笑笑得嘴里象塞进了十七八个馒头,再也合不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