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猎猎，施品玉衣襟飘飘，发丝凌乱，拂过玉颊，更增娇媚。杏仁眼清澈似一泓秋水，眼波流动，洒过诸人，然后盯着虚弱的杨冉和正在调息的秦方，道：“宗主有令，务必确保杨秦二人如期抵达岭南袁家，挡路者，杀无赦！”

白衣文士恭身称是，然后指着陆承景，小心翼翼道：“小姐，这人怎么处置？”

施品玉秋水瞳仁盯着陆承景，面无表情，道：“该怎么办，还怎么办，让他交出东西，我马上复命。”说着背过身，凝视江面。

陆承景望着她高挑婀娜的背影，在江风中无比萧瑟，再看中年文士一步一步上前，笑道：“不劳烦，我给你便是。”说着伸手入怀，人却移向船舷。

白衣文士笑道：“你小子几斤几两，能玩出什么花样，快把东西交出，别误了我家小姐行程。”

陆承景笑道：“好。”将手从怀中掏出，空空如也，众人一楞，陆承景一个翻身，跌入江中。于秀儿趴在船舷，看巨船翻起的滚滚泡沫，惊道：“完了！”杨冉由紫衣姑娘扶着，在秦方后面来到船舷，默然不语。

白衣文士显然也是吃了一惊，转向依然凝视江面的施品玉，讷讷道：“小姐……”

施品玉自始至终绷着一张俏脸，此时方露出一个诸人难以觉察的笑容，松口气，道：“罪不在你，好好护送杨秦二位少侠过江，如有差池，拿你是问。”说着跃回小舟，身形曼妙，解开缆索，驾舟离去。

于秀儿哇的一声，羡慕不已，白衣文士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拂手，进仓去了。于秀儿嘟嘟嘴，哼道：“有什么了不起。”秦方和杨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施品玉将小舟停泊在北岸，蹲下身，敲敲船舷，才跳上堤岸，径自离去。水面哗啦一声，钻出一个湿漉漉的人头，抹了一把脸，怔怔盯着远去的杏黄背影，直至消失成一点，才翻上船板，赫然看到一个杏黄小包袱，捏了一下，应该是一点碎银和一身换洗衣裳，也不打开，一把揣进自己包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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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苏城，商贾重地。陆承景衣衫褴褛，混迹在乞丐群中。过了此地，岭南袁家已经遥遥在望了。陆承景看着繁华的官府门第，那些衣着华丽趾高气扬的奴仆庄丁，恍如隔世，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以前的模样。一时晕晕乎乎，随波逐流。

过了几个街头，遥遥望见北门，心想，过了这个门，又去一个新的去处，自己这种近乎于亡命的流浪何时能结束。正独自伤感，前面一个小孩惊慌失措的哭喊，一路奔来，接着是一连串揪心的狗吠。一串脚步声，街上众人闪开一条道，陆承景赫然看到一七八岁衣衫褴褛的乞儿扑倒在地，一只身形巨大的狂獒一个扑跃，将乞儿压在身下。乞儿死命撑住狂獒脖颈，奇怪的是，居然无人去赶恶犬。

陆承景怒火丛生，印象中自己一直浑浑噩噩，这种愤怒的真切还从未有过。当下几个纵步，奔到跟前，对着恶犬就是一脚。起初围观众人还指指点点，笑道乞儿老爸来了，待到看恶犬呜咽一声，扑腾倒地，抽搐四肢，口吐白沫，一哄而散。然后陆承景看到十几个膀大腰粗的家丁摞着袖子气势汹汹赶来。

拳头、臭脚、棍棒、唾沫星子、肘腕，雨点一般砸来，看你敢打通判老爷三公子的爱犬，看你敢！有人说，没气了，众人才撒手，扬长而去。然后一只稚嫩的小手轻轻抚他脸上的血迹，小嘴凑在他耳边喊：“叔叔，叔叔。”

陆承景朦胧中看到那乞儿跪在自己身前，擦拭自己脸上身上的血污，垂眩落涕，良久，自言自语道：“叔叔，我带你去看我义父，你不会死，不会死。”

稚嫩的身体背负起陆承景高瘦的身躯，陆承景感觉自己的鞋磨破了，脚趾拖过地面生辣辣的疼。乞儿身体羸弱，垂在他胸前的手，甚至可以摸到一条条肋骨。陆承景想，这一定是一个滑稽的画面，如此幼小的一个孩子半拖半背着高过他一个身子的大人，他想笑，却流下了眼泪，不经意的，然后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入夜，一窗星光水银一般宣泄进破旧的祠堂，陆承景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中，一个弱小的身影静静守侯在一边，一双明眸闪动，欢愉起来，道：“叔叔，叔叔，你醒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死。”

陆承景笑笑，全身酸痛。

小乞儿在黑暗中摸索，捧着一包东西，小心翼翼端到陆承景跟前，道：“叔叔，你肚子饿了，给。”

陆承景撑着坐起，笑道：“给叔叔吃什么呢？”

小乞儿狡黠一笑，道：“你猜？好吃的，来，我喂你。”说着小手一抓，从那包东西里不知掏出什么，黏乎乎一团。

果然是香气四溢，陆承景甚至能看到丰盛的油脂冒出，热气腾腾。咬了一口，浓香更盛，道：“鱼肉丸？”

小乞儿哈哈大笑：“叔叔原来也是干货，不只鱼肉呢，还有鱼翅、鲍参、虎骨，你一点也没尝出来，我真失望。”

陆承景笑道：“你懂得真不少，以后叔叔得经常请教你，你当叔叔老师。”

小乞儿嘿嘿笑，摸着头皮道：“那当然，我义父懂得更多呢，等他回来我让他教你。”

陆承景看了四周，问道：“你义父呢？”

小乞儿不无惋惜道：“真可惜，他刚刚出去，否则看你醒来，他一定开心。”

陆承景疑道：“这么晚，你义父会去哪里？”

小乞儿道：“去通判府坐夜，明天早上一准回来。”

陆承景奇道：“坐夜？你义父是通判府当班的，怎么会住这种地方。”

小乞儿不屑道：“才不呢，他坐夜就是每天晚上蹲坐在通判府门口，有时大门口，有时后门口，打我记事起就干这事啦，问他，他也不说。今天我就是想去通判府找他，谁想半路窜出那只恶狗，幸好叔叔你及时出现，行侠仗义。”

陆承景苦笑，行侠仗义到他这份上，也算绝无仅有，只怕天下的侠士死光光才轮到他头上。当下默然不语。

小乞儿继续道：“叔叔，等你见到我义父，劝劝他，天天老露宿外面，对身体不好，最近他老是弯腰垂背的，白头发一下子多了半头，我真担心。”

陆承景道：“你义父懂医的，应该能懂得照顾自己。不过，你都发话了，叔叔哪敢不听，一定转告。”

小乞儿奇道：“叔叔真厉害，我还没告诉你，就知道我义父懂医的呢，附近三乡九里有哪个大叔大伯大姨大婶病了的，都找我义父，药到病除。”

陆承景一楞，道：“那你义父挺厉害的。”意思是这么厉害怎么还住破祠堂，其实小乞儿忘了告诉他，所谓的大叔大伯大姨大婶也就是附近的一些乞丐，所谓的药到病除，也就是山上容易挖到的一些草药，小病当然容易救治，大病一般等死。

小乞儿骄傲道：“义父再厉害也没我厉害，他得听我的，现在他一日三餐我供着，供饭的是爷爷，哈哈，你说，谁厉害？等我义父回来，你想学什么，尽管跟我说，我说一义父不敢说二。”

陆承景点头称是，突然道：“小兄弟，你这么厉害，我没问你这么好的鱼肉丸从哪里拿到的呢？”

小乞儿挺挺胸膛，道：“我的地盘，庄大财主后院的大泔水桶，今天他老人家六十大寿。”

陆承景仿佛闻到馊味，弥漫开来，馊味背后的奢靡渐渐腐化，变成一颗颗长霉的鱼肉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