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互搀扶，饿了吃陆承景那些黏糊成一团的干粮，渴了随时弯腰掬一掊河水，黑咕隆咚，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施品玉体力渐渐不支，完全依靠在陆承景身上，最后竟至陆承景拖着她走的局面。陆承景徒叹奈何，谁叫自己是罪魁祸首，默默承担这个责任。何况暖香入怀，自己也不吃亏。

这日水流声突变，大异之前，陆承景精神一振，低头耳语道：“施姑娘，出口快到了。”

施品玉在陆承景胸口微微翘起头，虚弱地道：“没见到亮光呀，莫非又是被水淹死的？”

陆承景突然一滞，兴奋之情荡然无存，莫不让这傻姑娘不幸言中，那就大大不妙。言辞中并未露出担忧，安慰道：“不会的，或许还有一段距离呢，你先坐下歇歇，我过去看看。”

但他很快失望，结果不幸言中。默默回来，施品玉倚着石壁，听脚步迟滞，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惨然笑道：“也好，死在这里总比死在外面强。”

陆承景道：“怎么这么说，就算我死，也要把你活着送出去，否则一辈子不安。”

施品玉笑道：“你我一辈子都在这里，你良心不安，也就这么几天了。”

陆承景失笑道：“这个时候你还贫嘴，真猜不出你这个小丫头会长什么模样。”

施品玉默然，良久道：“那你猜，我会长什么模样。”

陆承景笑道：“不用猜，呆会出去就知道了。先休息几个时辰，恢复一下体力，估计出口石壁也不会太厚，相信我们顺流冲下，应该没有问题。”然后补充道，“我知道你水性不错的。”

施品玉不语。

陆承景盘腿坐好，运气凝神，突听施品玉幽幽道：“等出去，一切又变了，我不是我，你不是你。还是猜猜吧。”

陆承景道：“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不要胡思乱想。”

一只柔荑小手突然伸出，轻轻抓住陆承景的大手，紧紧握住。陆承景真怀疑眼前这个女子是不是夜猫子，居然能如此准确的抓住自己的手，一惊之下，把手抽出，道：“我猜，我猜。你个子一定很高，能到我眉毛，对一个女孩子来讲很不容易了。那你的个子很高，一定很高挑，很高挑，那一定很漂亮。漂亮，对，一定漂亮。”

施品玉噗嗤一笑，道：“你紧张了。”

陆承景脸一红，自己也有些奇怪，讷讷不语。

施品玉突然道：“你摸摸我的脸，这样猜的能准一些。”连日奔波，眼前这个男子除了扶着自己，并没有过分的举动。而这个男子的形象，在她心里已经埋了二十一年，生了根发了芽。肌肤相亲，她就不信铁打的男人不动情。

陆承景脸色一变，道：“施姑娘，其实一个人外表怎么样，总是有期限的，你一定很美，但我相信你更善良。”

施品玉也是一楞，默然不语，良久方道：“我知道了。你知道，我出去后，可能会杀了你。”

陆承景笑道：“我知道，你不会。”

施品玉心事重重，接着释然，叹了口气，道：“既然还有几刻钟的平淡，那就享受几刻钟的平淡，我不想因为这跟你争执，浪费时间。”

陆承景将手伸过，居然也准确无误地抓住柔荑小手。施品玉娇躯一颤，反手紧紧抓住陆承景的大手，顺势倚过，靠在陆承景肩上。陆承景闭目运气，听耳畔呼气如兰，鼻端幽香阵阵，心旌荡漾，忙摄心凝神，运行玄冥真气。

几个周天，一觉醒来，发现施品玉紧紧偎着自己，一只柔荑小手环着自己的腰，另一只还紧紧抓在自己手里，呼吸均匀，心生忧怜。不敢惊动了她，默默注视眼前幽暗，是啊，片刻平淡，等到出去，又谈何容易？

施品玉脉脉盯着身边的男人，一动不动，她知道，他醒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庞，那张清癯秀气而略显疲惫的脸，这个永远奔波而不停息的少年，在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闯入了少女的心怀。他跟画中的那个人如此相象，母亲说，这是一位故人，也是一位仇家。从小，她就把这个男人的线条刻进脑海，藏进心中，现在，是如此真切地成为自己的依傍。

她轻轻埋下头，藏进男人的胸怀。

一只大手轻轻抚过她秀发，温柔而动情，一个略嫌沙哑的声音道：“你醒了。”

她点点头。男人笑着道：“那出发吧，我们很快可以重见天日了。”说着扶住她肩膀，缓缓站起，顺便把她搀起。她站起，依然紧紧依偎着男人，她知道，这样的机会以后恐怕不多了。

陆承景将身上衣物收拾停当，偏头问道：“准备好了没？”

施品玉点点头，陆承景似乎感应到了，一把搂住她纤腰，低声道：“闭气。”然后不放心地用另一只手探她鼻息，等到确定，方道：“一、二、三，跳！”

冰冷的河水，幽暗的世界，湍急的漩涡。

她紧紧搂住身前这个男人，陆承景感到一个柔软的躯体八爪鱼似的紧紧纠缠住自己，滑腻的脸庞紧紧贴着自己的脖颈，耳鬓厮磨。河水湍急，暗流形成漩涡，将两人的身体陀螺似的旋转，头晕脑涨，呼吸困难。

然后，看到了光，浮出水面。浩淼的大江，数点渡船游移在江面。二人处在江边一个芦苇荡，陆承景拍拍施品玉的脸颊，道：“姑娘，我们出来了。”

但突然楞住了。这是一张挂满水珠的绝美容颜，肌肤滑腻嫩白，琼鼻玉颊，几缕秀发湿湿地贴在前额，更增几分妩媚。双眸紧闭，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激烈阴影中摆脱。

陆承景赫然发现自己还紧紧拥着姑娘的娇躯，慌忙松手。施品玉双眸一睁，杏仁眼盯着眼前这个慌乱男子，冰冷，陆承景打了一个寒战。施品玉叱了一下，划水上岸，陆承景跟着划过。

爬上江滩，湿漉漉的杏黄纱裙紧紧贴着娇躯，更显婀娜多姿，迎风伫立，在芦苇丛中若隐若现。陆承景一时看得痴了，停在水里没有上岸。施品玉居高临下扫了他一言，并不说话，扭头便望芦苇深处走。

陆承景慌忙上岸，江风一吹，不禁打了个战栗。看那施品玉孤若无依的走出芦苇丛，快要到路边，忙几个跨步奔上，脱下身上湿漉漉的长衫，披在施品玉肩上，掩住婀娜身姿。

施品玉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陆承景赤身裸体，提了一个包袱，在后面跺脚赶上，道：“施姑娘，施姑娘，看来我们要找个渔家，换一身干净衣裳。”

两人渔民夫妇打扮，施品玉还是一言不发，看着江面渡船。陆承景百无聊赖，四处环顾。

施品玉高挑身材突然一转，那身衣裳显然短了，露出春葱手腕和嫩滑脚踝，陆承景正待发笑，施品玉道：“你我缘分到此，希望以后永无见面之日。”说着，再不回头，沿着江岸一直往前，留下一个高挑背影，湿漉漉的长发随风摇曳。

陆承景怅然若失，直到背影成了一个黑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看自己，老渔夫的短褂长裤都略嫌短了一些，终于知道身高也有劣势，至少矮上几寸，可以省下不少布料。

自嘲的笑笑，往渡头方向走去，看看能不能找点活计，赚到路费赶到岭南。

从老渔夫口中得知，此江为钱塘江，江面开阔。过了此江，应该很快进入江淮，再过长江，离岭南袁家也指日可待。

正想着，前面渡口一片忙碌，一只巨型渡船停泊在港，一些黄衣镖客来来往往搬运货箱，渡船旗杆高高挑着一面杏黄大旗，上书“威镇”，迎风招展。

看他们人手充足，陆承景大失所望，呆呆伫立一侧。一个镖师远远盯着陆承景，突然招手道：“兀那树下站着的，是陆承景陆公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