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五爷剔着满嘴金牙，喷着酒气，眯着眼，慵懒伸个懒腰，太师椅嘎吱嘎吱，志得意满状。安二麻子卑躬屈膝，道了声是，悄然退下。此刻的金五爷掌控一切，从昨日黄昏陌生人到青石镇到今日捕快拿人，区区不过六个时辰。金五爷怡然自得，哼起了小曲。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错，但青石镇的江湖就是他金五爷，敢在眼皮底下嚣张跋扈的外地人开天辟地以来还没出过一个，姓陆的黄脸小子，嘿嘿，让你知道我五爷的手段！

县衙在南北纵向的南街头，刚好与主街十字交叉。青石镇小小弹丸之地，极有风味，居民世代打渔为业，主街烟花柳巷欣欣向荣，南街沿路摆些海鲜摊子，家居物什，却也是人头涌动，一片繁忙的景色。此刻正是日上三竿，空气中弥漫着海腥的潮味，牛三拍掉身上的海草鱼鳞，把网一扎，然后一甩，背起网兜就朝南门走去，远远看到县衙门口密密札札围了个水泄不通，便走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印象中，县衙已经许多年没这么热闹过了。牛三强壮的身躯稍稍用力，围观的人群便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道来，挤到里层，刚好看到县太爷端起惊堂木巍颤颤一拍，老鼠胡子一抖，吆喝道：“大胆刁民，还不从实招来？！”

堂下站着一青衣少年，身形修长，背负双手，却是没有应答。

县太爷显是对此人极为忌惮，跟边上师爷嘀咕一阵，师爷便扯着公鸭嗓子喊：“传证人！”牛三认得那证人是悦来客栈的小二，而对这个站着的嫌疑犯颇感兴趣，能站着回县太爷话的人可不多。

那少年偏过头乜了小二一眼，小二一个激灵，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咚咚咚向县太爷磕头：“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青天大老爷，昨天晚上确实好象见到这位客官半夜出去。”

“你还有何话说？”县太爷底气又足了一成。

“不错，确实，好象，在下出过一趟远门，不过县太爷明鉴，在下一介良民，怎么会做杀人越货的歹事呢？”少年显然对这次堂审不以为意，江湖历经数百年发展，隐隐有与官府对峙局面，井水不犯河水，更有严密组织“江湖盟”执掌权柄，江湖事江湖了，官府贸然插手，徒有狗抓耗子之嫌，惹一身骚，难怪吸引了这么多人围观。

县太爷却更是肯定这黄脸少年不是个好惹的主，心底暗暗埋怨金五爷把祸水往他头上兜，自己却躲之夭夭。好不容易在穷乡僻壤享了几年清福，眼看任满，载誉而归，却又在辖内发生了这等命案。

“刘二春，看见就看见，没看见就没看见，什么是确实好象，你给本官说明白了！”

叫刘二春的小二抬头瞅瞅县太爷，扭头看看少年，显然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磕头如捣蒜，讨饶道：“青天大老爷明鉴，小人当时打盹，确实记不清了。”

县太爷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恨不得上前打他几个大板，三角眼瞪成铜铃，小二却趴得更低了，一动不敢动。

“在下虽然确实好象不是很清楚，然而确实不是在下所为，不过县太爷开口，如若有疑凶归案，在下倒是可以指证。”黄脸少年知道自己只有找出真凶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但又不想自己贸然陷入江湖纠纷，因此先给了一个台阶。

县太爷倒是很震惊，看来江湖侠义无处不在，混迹官场多年，哪有不顺杆子上的道理，便堆下笑来：“少侠如此仗义，倒是本官错怪了，那么，本官先替一方百姓谢过。”

黄脸少年也是微微一施礼。

“不过，”县太爷脸色一转，“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少侠也脱不了干系，希望你随传随到”

黄脸少年微微一躬身，算是应承了。

江湖之事能少惹就少惹，为官之道，县太爷自然懂得，摆摆手，提起官袍，算是退堂了。调到这沿海小县十年，政治也算清明，尤其是最近几年，已经难得有开堂审案的日子了，因此县太爷临走之前都忘了拍一下惊堂木。

围观众人逐渐散去，牛三看到一个衙役背过一杆银枪递过，黄脸少年拿了，自信满满地步出县衙大堂。这是一个极其清瘦的少年，面色黄黑，牛三有点担忧的看着他，生怕一阵海风刮来就能把他吹走。

陆承景扑通扑通的心刚好歇下，抓着银枪稳了稳情绪，却见县衙前一个壮实的汉子背着网兜傻呆呆的盯着自己，不禁心虚，低了头要避过去，手臂一紧，被钳子一样的手扣住了——倒霉，下次无论如何也要扮个良民出来，江湖险恶，由此可见一斑。暗运“内力”，企图挣脱，那手却是钢浇铁筑般纹丝不动，怒极，右手转动银枪，刚要发飙，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传来：“这位兄弟气色不好，怕是有什么顽疾吧？”

陆承景终于暴怒，没见有这么打招呼的，右手枪一招“凤点三佛”，直刺壮汉胸脯。

牛三也是没见过这么蛮横无礼的主，本来想好意帮他引见一个熟识的名医，不想得了这待遇，一跳跳开，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陆承景见这汉子躲过自己一击倒也不诧异，自己的实力好歹自己清楚的，但实在咽不下平白无故被人说有病，尽管对方说的不假，秃子最怕见水瓢，戟指骂道：“我们素不相识，凭什么骂我？！”

“骂你？！”汉子一楞，“谁？什么时候？”

陆承景收起戟指的左手，束腰，挺胸，挟枪，摆出一个姿势，自我感觉良好，刚才失去的面子一定要挽回一点，冷酷地道：“你！”

牛三没见过这么神经的人，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走开了。

陆承景宽宏大量，也便放过这个乡下莽汉。大清晨还没睡醒就被衙役们请到县衙，折腾了一个上午，此时肚子咕咕叫起来，实在饿得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到客栈吃一碗素面再说。

刚过弄口，一个头戴范阳斗笠手持三尺青锋的黑衣中年人挡住了去路，左走走，那人也往左动，右走走，那人又往右动，陆承景窝了一肚子火，又要发飙，抬头看那中年人装扮，乖乖，好凌厉的杀气，只怕自己这个假冒高手要灰飞烟灭。便转了身，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刚要跨步，前面黑沉沉的一片阴影，也不见那人怎么动，又到眼前了。

活见鬼，怕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了！脑子飞速旋转，寻求脱身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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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知县，你怎么能把人放了呢？”金五爷埋怨道。

“金五爷，您也不是不知道，你们江湖上那扎子事，官府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不涉及百姓命案财产，随你们折腾，何况死者又没有苦主，老夫也为难的很啊！”

金五爷瞅瞅眼前这个长了三角眼的县太爷，嘿嘿冷笑，道：“不见得吧，何知县，吃了奶可不能忘了娘，……”正待继续讥讽几句，安二麻子在门口鬼鬼祟祟张望，便停住话头道，“进来！”

安二麻子屁颠屁颠进了厅堂，正要凑近答话，金五爷祥怒道：“县太爷不是外人，大声回话！”

县太爷老脸一红，这样一来，显见他金五爷是依足礼数，自己倒是做了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也是，这几年若不是金五爷维持，恐怕自己这个县太爷也不会当得这么清闲，琴棋书画也不会长进这许多了。正胡思乱想间，那安二麻子回话了：

“五爷，那小子被一个蒙面剑客拦住，不知所谓何事，要不要带一些弟兄过去，探探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