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默中，兰迪接到了艾米发来的信号：“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谁的声音？”

因为距离近，报信鸟可以切换到微波频道当对讲机使用。很快艾米就听到了兰迪的声音：“是奥马尔。马克死了。我们在第三层大厅碰上了黑武士，还有一个吸血鬼。马克中了毒箭。”

艾米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能做什么吗？”

兰迪道：“你能把爆裂火球扔到一百米外的窗户里吗？或者其他威力比较大的魔法也可以。我们已经退到了通道里，不会被波及。”

虽然精灵温蒂也可以算作半个魔法师，但是精灵生性不喜欢杀戮和破坏，也很少与人争斗，所以他们的魔法通常都非常精细美观，但威力就不如经常参与战争的人类魔法师。温蒂的魔法控制力比人类的大魔法师都高明，但杀伤力却比一般的中级魔法师低。

另外，在人工的室内环境，德鲁依的很多法术都发挥不出威力，所以现在就需要艾米的火力支援了。

“这个我能做到，”艾米看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的拉丝特城堡，“但是现在我看不清大厅窗户的位置！”

兰迪稍一沉吟道：“一会你看见哪个窗户发光就把魔法扔进去，可以吗？”

“绝对没问题！”

城堡通道里，兰迪简单地把和艾米商量的事情对其他人说了一下。罗恩哈特立刻皱眉道：“大厅里现在都是黑暗迷雾，怎么才能让艾米看见光呢？”

兰迪道：“我冲到窗口用圣光术。相信迷雾还不能覆盖窗外的空间。”

“但是大厅里有黑武士，拉丝特也在那里。还是我去吧。”

“你又不会魔法，用什么发信号？难道用火石不成？而且有这身鳞甲在，他们伤不到我的，所以我是最适合的人选。”兰迪说着就把手放到冰墙上，运用地震术震碎冰块冲了出去。

通道外面，两个黑武士正在用力劈着冰墙，冷不防冰墙突然向外迸射出来。虽然这些冰块实际上不可能对他们重甲保护下的身体造成伤害，但是在生前留下的本能驱使下仍然选择了后退躲避。

兰迪早已估计到他们的反应，乘机混在冰块里，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

黑暗迷雾在阻挡敌人视线的同时也阻挡了施放者自己的视线，几个黑武士凭着感觉刺出的剑都落了空。只有拉丝特凭着蝙蝠的听觉捕捉到了兰迪的准确位置。

但是凭拉丝特一个人也无法阻挡兰迪的去路。他的刺剑对兰迪完全不能造成伤害，而兰迪手上的圣光却能够直接伤害他的能量本体。所以拉丝特一直避免和兰迪正面对抗。

兰迪顺利地冲到了窗口。

黑暗迷雾果然没有覆盖到窗外，兰迪已经能够看见艾米所在箭楼的灯光了。

事不宜迟，兰迪将光明魔法能量全部集中在右手上，然后将手伸出窗口。大厅的窗户顿时被照得雪亮。一团红光立刻从箭楼窗口急速飞来，兰迪赶紧离开窗口往通道奔去。

虽然鳞甲能够暂时隔绝火焰的烧蚀，但是爆炸的威力依旧不容小看。兰迪可不想挨上一下。

但是兰迪迎头撞到了黑武士的身上。那四个剩下的黑武士已经封锁了回通道的路线，短时间内兰迪是无法从他们身边冲过去的。

在黑暗迷雾的笼罩下，无论是黑武士还是拉丝特都看不见正在急速飞来的爆裂火球，但是兰迪很清楚只需要一两秒钟整个大厅都会被火焰吞没。

情急只见来不及细想，兰迪转头向着记忆中的另一个出口位置狂奔而去。

只听一声轰鸣，火球几乎就在兰迪的身后炸开。炽热的气浪瞬间驱散了黑暗迷雾，将四个黑武士全部吞没。

拉丝特凭着敏锐的听觉提前发现了火球飞行的呼呼声，抢先一步变成蝙蝠往天窗窜去，但是炽热的火焰还是追上了他。拉丝特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拼命扇动着翅膀脱离了火球的范围，挣扎着飞向城堡中央的一座高塔而去。他的身后留下了一道青烟。

兰迪趴在通道的地面上躲过了火焰和冲击波。等周围安静下来之后在回头看看时才发现通道已经完全被石块堵上了。

艾米显然是害怕不能杀死黑武士，所以在一个爆裂火球里注入了几乎全部的魔力，所以这个火球的威力大得惊人。

爆炸的冲击波将大厅的屋顶完全震塌，上层的建筑也受到了很大破坏，整面的石墙都倒塌了下来。建筑废墟将原来的大厅完全堵塞了。那几个黑武士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几十吨废墟压在了底下，即使没有被烧死也会被砸成肉酱。厚重的铠甲也无法保护他们，当场就变成了一团废铁。

事实上，如果单以这个爆裂火球的威力来说已经达到了七级法师的水平，不过艾米自己也因此虚脱了。

废墟对面隐约传来队员焦急的呼唤：“兰迪！兰迪！”

兰迪叫道：“我在这里！在大厅对面的通道里！这里被石头堵住回不去了！”

罗恩哈特的声音道：“我们这里也一样！你没有受伤吗？”

“我很好。你们呢？”

“我们也很好。温蒂的冰墙挡住了大部分冲击波。你等一会儿，我们马上搬开石头就能过去！”

兰迪打量了一下废墟堆道：“不要动这些石头！它们堆得很不稳定，弄得不好可能会全部坍塌下来！我们另找路线汇合吧。只要你们和星光月影在一起我就能知道你们的位置。”

对面商量了一会儿，罗恩哈特道：“就按你说的吧！我们会从另一条路线绕过去，你自己小心！”

“放心吧，凭这些亡灵想伤到我没有那么容易。”

※※※

兰迪小心地走在黑暗的通道里，心情并没有刚才自己说得那么轻松。

黑武士的刀剑确实无法刺穿自己身上的鳞甲，但是那种冲击力也并不是那么好受的。刚才的一场不算太激烈的战斗就让兰迪感到被击中过的部位有些酸痛。手臂上的一些肌腱似乎也挫伤了，幸好还不影响行动。

只要那个死灵法师不是个白痴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长处和弱点。如果马上出来十来个黑武士，也不需要用武器，只要一窝蜂扑上来死死抱住，兰迪就有难了。

黑武士身上的铠甲至少有半厘米厚，寻常刀剑劈上去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除非能够从铠甲的缝隙刺进去，否则没有任何效果。而黑武士的力量也比普通人大了好几倍，纯粹角力的话兰迪也只能对付一两个，多了就没辙了。

一旦兰迪被按住无法躲闪，只要发动落石之类的陷阱就可以轻松地杀死她。生化鳞甲虽然坚固，但软甲还是无法对付这种蛮力的冲击。

毕竟，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绝对无敌的事物。

之前有些太轻敌了，以为凭借改造过的身体加上刀枪不入的铠甲就可以横行天下，一点都没有发挥高等龙族真正的能力。不仅如此，还为这点小小的能力沾沾自喜，一直漫不经心地混日子，没把这个世界的力量看在眼里。结果一旦遇到真正的危机，连个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兰迪暗自反省。

没有任何个体是完美的，即使是拥有几百万种生物基因的龙族也不例外。高等龙族虽然比普通人强大许多，但也可能被普通人杀死，这种例子在地球上已经无数次上演，而自己却没有记住。

高等龙族的真正力量并不是自我改造，而是共同进化。

个体的力量终有尽头，但群体的力量就不仅仅是个体力量的叠加。一个由高等龙族控制的群落不仅能够不断进化，而且能够形成极为稳固而高效的社会体系，把群体的力量发挥到极限。

可以这么说——高等龙族只有和他的下属们在一起时才是真正无敌的生物。单独的一个高等龙族只不过是一个稍微强大一点的生物而已。

这个错误以后绝对不可以再犯了。

兰迪一边想着心思一边小心前进。在走了几次岔路之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透出光亮的门。

有光就有灯，也就意味着有人。兰迪悄悄地溜到门边，小心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兰迪轻轻推动木门。门轴发出一阵轻微的吱嘎声，非常顺滑地打开了。兰迪却愣住了。

门的那边是一片光明。

温暖和煦的阳光洒在碧绿的草地上。草丛中散落着点点不知名的野花。一股青草的香味扑面而来。

兰迪小心地踏上草地，但是什么异状都没有发生。脚下是柔软的草丛，耳边是沙沙的风声，青涩的草香滑过鼻尖，同时还留下了一缕炊烟的味道。

兰迪举目望去，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村落，唯一不同寻常的是——那是一个地球村庄。

红砖青瓦的房屋、村边的水泥隔离墙和村外散落的壕沟、尖桩和铁丝网，明显是地球上人类定居点的典型格局。

这些人类选择了和龙族共同生活，因而被其他同类看作是叛徒。为了抵御游击队的攻击，所有的定居点都建立了完善的防御工事。

兰迪非常熟悉这一切，她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小村子里长大的。她甚至能够找到隔离墙边那熟悉的排水孔。当年她在放学后常常瞒着家人通过这样的排水孔钻到外面去玩。一直等到天色变黑才钻回去回家。

这显然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但是兰迪却无法也不愿去否定它。毕竟，那曾经是自己的家乡、那里曾经有自己最挂念的人。

兰迪不知不觉走进了定居点的大门，迎面就是一个熟悉的黑色石碑。石碑上面刻着一排排的名字和时间。她甚至能够触摸到深深刻在石碑上的熟悉的笔迹：“2207年12月6日，兰迪。”

一阵心悸悄悄渗入心头，兰迪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石碑上的人都是龙族，都是从这个定居点走出去的龙族。他们都曾经是定居点里最优秀最坚强的人类，他们曾经是这里的骄傲，代表着这里的荣誉和辉煌。当他们离开这里接受龙族改造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亲手将名字刻在这个石碑上。

这块石碑是一块纪念碑。它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人类的消失和一个龙族的诞生。

这块石碑在兰迪的心里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把名字刻在上面曾经是她人生的唯一出路和唯一目标，为此她放弃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当她将名字刻在石碑上的时候，旧的兰迪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生命，一个真正完整的生命。

这个定居点里，唯一值得兰迪留恋的就只剩下那个温暖的家和永远等在家里的母亲了。但是，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兰迪也不过偶尔回去几次而已，直到那天得知母亲……

那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回来啦。”

“妈妈。”看着母亲鬓角几偻白发，兰迪突然感到这个名词如此地难以出口。

一双柔软的手臂搂住了她的肩膀，母亲那常年忙于家务而变得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兰迪的脸颊。嗅着母亲身上柔和的体香，兰迪感到心上最后一丝坚冰也融化了，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

“看你这孩子，怎么又哭了？”母亲粗糙的手掌轻轻擦去兰迪眼角的泪珠，“你不是答应过妈妈要坚强的吗？别哭了，妈妈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海鲜饺子呢！来，帮帮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和以前的几百次一样，兰迪和母亲一起包着饺子。母亲擀皮，兰迪包馅儿。虽然没有父亲，但家的温馨并没有因此而减少。相比之下，兰迪反而比同龄人享有了更多的母爱。但是，这种温馨也已经有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兰迪，你要努力啊。”母亲的话语打断了兰迪的思路，又开始重复那不知讲了几千几万遍的唠叨，“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受过核辐射的影响，身体的发育只能停留在十二岁。这是妈妈的错，但妈妈也帮不了你。如果你得不到高等龙族的改造能力就不能活过二十岁。所以你一定要努力啊！妈妈相信你比任何人都厉害！”

兰迪不由得笑道：“妈妈，我几十年前就已经变成龙族啦。不信你看，我现在已经比你高了呢！你看……”

兰迪突然停住了话头。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依旧比母亲矮小，再看看身体，依旧是那瘦小孱弱的躯体，头发也是黑色的。

“不！”兰迪感到一阵绝望，拼命撕扯着那丑陋的身体，“不可能！我已经成功了的！我明明已经成功了的！妈妈！妈妈！你不要走！”母亲的身影慢慢远去，最终消失在黑暗中。从那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些模糊而丑陋的面孔，围绕在兰迪身边嘿嘿冷笑，一声声嘲讽在兰迪耳边反复回荡……

“你看，你看，就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才十六岁就衰老得跟个老头子一样，真恶心……”

“早衰！……”

“短命鬼！”

“矮冬瓜！”

“畸形儿！”

“大头鬼！”

“怪物！”

“废物！”

我不是！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无声的呐喊从兰迪心底爆发出来，带着无穷的狂乱和毁灭欲望，无限地膨胀、膨胀、再膨胀……

整个世界连同兰迪的身体一起崩解为无数粉末，被狂暴混乱的旋风携裹着疯狂地旋转、撕扯，无休止地膨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