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两个不速之客的来临和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舞会中途就结束了，所有人都匆匆离开。法尔特家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领地。

王都叛变，国王发出了征兵的命令，拥有骑士身份的法尔特家有义务参军。老法尔特不在，兰特和兰德都必须出征。不过看起来这两兄弟并没有把事情看得太严重，反而兴奋过度地谈论着要如何如何勇猛威武地把叛军杀得落花流水。

兰迪不大理解这种兴奋。她自己的时代就是战争的时代，毁灭全球的战争余波未散，面临着异族和饥荒的威胁，几乎每天都有战争的消息传来。依附于龙族的人类被其他人类看作叛徒，时时都有生命危险，没有人把战争看作一件好玩的事情。

真正喜欢战争的除了政客就是这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热血青年了吧？等他们亲身经历了战争之后多数都不会再抱有那种幻想了。不过，那时已经不知有多少人血撒疆场了。

虽然冷兵器战争不会像热核战争一样动辄几十万、上百万地杀伤，而且叛军的战斗力也不会比真正的骑士更强，但上了战场就很难保证不出意外，而法尔特家任何人的意外都不是兰迪希望见到的。

从兰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一直住在法尔特家，这个看起来整天嘻嘻哈哈的家庭却从不缺少温情，无论是古板的兰特、风流的兰德还是爱开玩笑的艾米丽，他们之间的关爱和亲情都是显而易见的。而且他们对兰迪也就像亲人一样，让兰迪尝到了久违的家的滋味。

说起来，自己一个人生活已经很久了，久到快要忘记家的滋味了。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兰迪认为自己应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至于不能参与土著人内部纷争的告诫，兰迪也不怎么在意了——反正已经有了第一次，再多几次也没什么。

兰迪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像一个人类而不是一个龙族了。一个真正的龙族应该是一个绝对理性的生物，他的判断是绝对不应该受感情这种事情影响的。

※※※

没有人同意兰迪参加军队，就因为她是“女人”。不过兰迪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随便改变的，法尔特兄弟出发的第二天她就收拾好行装偷偷出发了。

杰克还像往常一样在树林边等她，身边的马上同样准备好了远行的装备。

兰迪知道这个外表粗豪的大汉有着一颗细致缜密的心，更何况自己的决定并不难猜。恐怕他的行动也是经过艾米丽默许的吧？

兰迪回头向城堡望去。透过清晨的薄雾，兰迪看见了艾米丽窗前那熟悉的身影。

兰迪用力挥挥手向艾米丽告别，然后对杰克说：“走吧。”

杰克露出一丝窘迫：“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兰迪有些意外，“谁？”

“是我。”一个少女牵着马从树林里走出来。

兰迪吃了一惊：“格兰迪亚？你怎么……”舞会后兰迪专门打听过，这个格兰迪亚实际上是科恩领主的第二个女儿，从小就送到皇宫里抚养，一直很受皇后的喜爱。几个月前她回埃得兰王国看望自己的祖母，最近才回来。至于她为什么会在回家的路上受到伏击就没人知道了。

格兰迪亚顽皮地一笑，向兰迪眨了眨眼睛：“叫我格妮雅。”

“好吧，格妮雅，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啊。人家想你了不行吗？”

兰迪感到额头上开始流汗了：“你不是说我是女人吗？”

“还不肯定。你穿男装的时候也很像男人啊，所以我决定跟着你，一定要搞清楚你究竟是男是女。”

兰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用说又是兰德的旧衣服——心道：若让你跟来我还不遭殃？

“你能怎么调查？”兰迪拉开衣襟露出被鳞甲覆盖的胸膛，“看见了吧，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查出来的。”

格妮雅掩口轻笑：“这个兰德早告诉我了，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看来早有人尝试过了。”

这话让兰迪想起了刚到这个家时兰德旁敲侧击的试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结论呢？”

格妮雅露出顽皮的笑容：“他劝我放弃，不过我有自己的方法。无论你怎么掩饰你的外表，你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我一定能够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兰迪无所谓地耸耸肩：“即使这样也不能带你一起走。我们是去打仗的，你什么也不会，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格妮雅笑而不答，反而是杰克不好意思地解释：“忘了告诉你，格妮雅小姐是附近最好的牧师……”

兰迪这才注意到格妮雅今天穿了一身纯白的牧师袍，腰间扎着一条白色丝带，丝带在左边打了个花结，领口的绣金徽记表明她在教会中的级别相当于一个地区主教。这是一个不低的级别了，一般的贵族见了她都必须行礼的。

“牧师吗？”兰迪虽然不清楚牧师究竟能够做些什么，但是听杰克的口气就知道这个职业对于冒险团队或军队都非常重要。

见兰迪不作声了，格妮雅悄悄向杰克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杰克黝黑的脸上也露出了淳朴的笑容。

格妮雅翻身上马：“走吧，魔剑士先生！”说着纵马沿着大道飞奔而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声音，“看看谁先到前面的镇子！”

兰迪无可奈何地一笑，一抖缰绳追了上去。

来到这个地方这么久，终于要探索外面的世界了。五彩缤纷的魔法世界啊，你将给我什么惊喜呢？

※※※

妖精森林，一个充满神秘的地方，一个自然生命的乐园。

为了赶上法尔特兄弟，兰迪他们选择了走这条近路。

妖精森林并不是特指一个森林，而是受精灵一族保护的森林的通称。世界各地都有大大小小的妖精森林，它们都有另外的名字，不过居住在附近的人多数都习惯用妖精森林这个名字来称呼它。

妖精森林有许多传说，多数都和精灵有关，不过真正见过精灵的人并不多。据说面前这座森林里的精灵并不那么仇视人类，所以人类只要遵守森林的规则就可以顺利穿越森林，而违反规则的就会受到精灵的惩罚。

兰迪他们这次要通过的这个妖精森林就是其中之一。这片森林占地非常广。按当地人的说法，它往北一直延伸到海边，南北长近两百公里。森林靠近海边的地方宽一百多公里，而往南逐渐变窄，近似一个三角形。因此多数人都是从南部比较窄的地方通过，而兰迪他们为了抄近路就得从中间穿过。

进入森林之前村里的老人就反复关照过这些规则，比如不能离开规定的丛林小道、不能砍伐树木、不准在林间或草地上生火、除了自卫外不能伤害动物等等。所以兰迪他们携带了足够的干粮和饮水。

进入森林不一会儿兰迪就发现了周围窥视的眼睛。也许普通人发现不了他们，但是被龙族改造过的迅狼的所有感观都强化到了极限，一丝汗液的气味、树叶擦过身体的沙沙声、枝叶间闪过的模糊身影都清晰地传递到兰迪的脑海中。其中有些是已知的动物，有些是未知的，有几个则是类似人类的瘦削身影，只可惜他们动作太敏捷看不清面貌。

也许守护这里的精灵对每个经过的人都这样警惕的吧？兰迪这样想道。不过很快就证明事情不是这样的。

前面小路的中间出现了一只普通的丛林狼，绿色的眼睛逐个从兰迪他们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星光和月影身上。凝视了一会后，丛林狼发出一连串简短的吼叫，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突然愤怒地说起人类的语言来：“肮脏的人类，你们对它们做了什么！你用什么东西侵占了它们的身体！”

兰迪还没有从狼会说话带来的惊愕中清醒过来，杰克已经作出戒备的姿势道：“我们没有违反规则，你无权阻止我们通过！”

“没有违反规则？！”那只狼咆哮起来，一翻身像人一样站立起来，身上的毛发迅速缩短消失，身体也变成了类似人类的模样，不过娇小的身材、阳光般闪亮的金发和尖尖的耳朵显示他是一个精灵。“你们肮脏的双手玷污了自然的生物！你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变形术，兰迪曾经听艾米丽说起过，不过他并不大相信而已。龙族也可以变换自己的形态，不过必须有大量的能源支持和很长的时间。一个生命体能够用少量的能量从一个形态变化成另一种形态，以兰迪的知识来看绝对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就有一个实例出现在兰迪面前，看来这个魔法的世界还有很多秘密是兰迪所不知道的，对迅狼的研究不过是揭开了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

“自然的守护者，”格妮雅上前行礼，“我们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们才刚刚进入这里，并没有对这个森林做任何事情。我们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亵渎自然的东西。”

“但是他有，”精灵指着兰迪道，“他的血液里流淌着非自然的力量，他的力量还玷污了这两只迅狼。”

“非自然的力量？”兰迪顿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略微有些惊讶，“你能够看出我的不同？”

“你的身上有着上千种其他生物的特征，你的身边环绕着属于迅狼的魔法能量，你的气息与自然格格不入，这些还不够明显吗？”

精灵不愧为自然的守护者，任何与自然相抵触的东西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一下子就指出了龙族特殊的能力所在。

“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是自然的存在。”兰迪也不否认，“我是偶然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在那里我们叫做龙族。你所指出的是我们一族借以生存的能力，也是我们力量的来源。不过我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恶意，我所想做的不过是继续生存下去，希望你们不要伤害我和我的同伴。”

精灵的敌对情绪似乎消退了一点，不过依旧没有放弃警惕：“你的同伴可以通过，但对你的处置只能由长老来决定。”

杰克悄悄对兰迪道：“我们离入口不远，骑马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冲出去。”

“不要做傻事，”兰迪同样低声道，“周围至少有四十个精灵，我们再快也快不过他们的弓箭。你们回到刚才的村子里等我，等事情结束我就去找你们。”

“他们会杀了你的！”杰克急得满头大汗。

“我决不离开你！”格妮雅也坚决地道。

一只山雀落在精灵的肩头，在他耳边唧唧喳喳地叫了一会。那精灵认真地听完，转头对兰迪道：“大长老让你过去。”又瞄了杰克和格妮雅一眼，“他们也可以一起去。马匹留在这里，我的同伴们会照顾它们。”说完便带头走进了森林。

“走吧。”兰迪跳下马，跟着精灵走进森林。

精灵天生是丛林里的居民，穿行在茂密的森林就像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一样，似乎连一片树叶都没有碰到。兰迪等人就必须拨开茂密的枝叶才能够行走。如果不是怕违反丛林的规则，兰迪真想挥动重剑砍开一条通道。

在森林里走了一会儿兰迪就彻底迷路了。看不见天空，看不见山川，没有任何参照物，眼前只有不断重复的树木、树木还是树木。兰迪暗自决定，今后一定要在自己身上加装地磁定位系统，就像鸽子的那种，那样就不会这么容易迷路了。

难怪精灵们不怕带格妮雅他们来。如果没有精灵带路，人类是不可能在这种丛林里找到路的。

转过像士兵一样紧紧挨在一起的几株大树，眼前霍然开朗。只见一颗硕大无朋的树木矗立在面前。

这是一颗真正的参天巨树。仅能够看见的部分树干就高达两百米，直径至少有一百米，岁月留下的纹理像坚实的肌肉顺着树干盘旋而上，努力向天空伸展；树冠像伞盖一样向四周舒展开来，将整个天空遮蔽，粗壮的枝干如同血脉一样在树叶间延伸，无数道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落下来，将整个空间变得如梦似幻。

空气无比地纯净，犹如雷雨后的感觉，带一点湿润而不潮湿，有一点清香而不腻人。呼吸着这种空气让人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所有的污秽和烦恼都随着清风飘散了。

苍翠欲滴的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缕缕缥缈的阳光下折射出钻石般的七彩光芒，让人不由地想伸手捧起一把，却有害怕稍一触碰就会消失。

几条潺潺的小溪隐藏在草丛间，水晶般闪亮的液体在卵石和青草间顽皮地跳跃嬉戏，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欢笑。

三三两两的动物在草丛间悠闲地散布、嬉戏。野鼠、松鼠、麋鹿……所有的动物都显得那么轻松自在，连丛林狼、棕熊和黑豹等猛兽也暂且放下猎杀的欲望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感觉。经过它们身边的草食动物也没有任何惊惶和恐惧，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

“自然之母！我居然见到了自然之母！”格妮雅无限憧憬地呢喃着。

自然之母，生命之源，传说中的神木，精灵的家园，种种名号最终凝聚成了眼前壮丽绚烂的景观。众人都被这自然的奇观所震撼，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带路的精灵德鲁依感兴趣地看着三个人类的表现。

虽然每座妖精森林里都有一个自然之母，但人类极少能够被精灵允许接近这里。这种情景在他之前三百多年的生命里也只见过两次，每一个人类的反应都不相同。格妮雅虔诚地跪在草地上祈祷；杰克只是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景色；而兰迪则两眼放光，旁若无人地张开双臂，深深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仿佛想将一切拥入怀中一般。

精灵对兰迪的反应多少有些反感。自然就是自然，它是独立的、自由的、充满活力的，它不可能被任何力量所拥有。他不明白大长老为什么不允许自己杀死这个亵渎自然的生物，不过大长老的命令从来就没有错过，所以他也没有一丝的犹豫和置疑。

“走吧，大长老在等着我们。”精灵终于出口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