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寻觅
作者:那条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842

风日曾以为,他不会有像地球人一样匆忙的时刻。他不像一个地球人那般生命短暂,更不会为一个所谓的目标而拼命奋勇向前。与日冥人永恒的生命相比,地球人的任何目标都是瞬间的火焰,瞬间点燃,瞬间消逝,无法保存,甚至无法留有任何印记。生命,对于他这个日冥人,悠长而无谓。时间是那么漫长无度,地球上的今日和昨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一次!他第一次意识到地球上时间的意义。某个时间点上,前一刻的星云还活着,在他面前调皮而深沉地微笑;而后一刻,一切或许就不会再有,被磨灭得毫无印记。这让他,或是她想起了林中奇。

林中奇的逝去是那般突发而至,未曾给她任何警示,就将残酷的事实丢在她的面前。她只剩痛苦地接受,即使有了悔意,也知无望改变一切。可星云不同,她还有改变的可能。星云不同于林中奇,不是她深爱的人,可星云是她不想失去的朋友,更是被日冥人深深伤害的人,她期翼能有所补偿。还有若水,林中奇的女儿,自己已救过她一次。

她,一个日冥人,第一次追逐时间的脚步,企图追回时间将要夺走的某些东西……

莫大姐第一时间找到了李绍基,索要司令府、拓心魄、包括幽州的资产明细。听说这是为了救若水和星云,李绍基推掉了所有的安排,亲自为莫大姐调公司档案,力求不放过一处。

还真不少,大大小小不下百处,遍布九州大地。

莫大姐拿走了资料,告诉李绍基,好好掌控好中奇公司,而后飘然离去。

利用日冥人的能力,在这近百处的地点一一搜索,确实耗神费力,但也不是件难事。可万一自己搜索时,星云和若水正被转移,或未在拓夫人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一切就是一场空。莫大姐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温一旬,温一旬说知道了,让她等他电话。

等待的煎熬,第一次深深烙在莫大姐心中。好在,温一旬的电话隔得不是非常久,他说:“拓夫人和拓心魄已出现,正赶往统领府。假定他们即刻接到消息就赶往统领府,他们离开的地方离统领府的距离应在二百公里以内。从情报来看,拓夫人没有明显的情绪失控,星云他们无恙的可能比较大。我会将他们困在统领府,以拓夫人的多疑,她不会将星云他们放在其他人那儿。我尽量拖延时间,并逼他们将星云交出来。”

“知道了。”

“你?”温一旬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

“你可以不干涉。”

“我明白。”莫大姐挂了电话。

莫大姐明白温一旬的话,或者说,风日了解水日的担心。毕竟,即使在日冥星球上,俩人也最好的朋友。

不干涉其他星球的演化过程,这是星际不成文的规则。风日决不是一个遵守规则的日冥人,但漫长的星际流浪,让风日隐隐察觉出什么,他无法明确自己的感受,却自愿遵习这条星际规则,并将此作为自己的原则。原则之所以为原则,就不该轻易被打破。他一直认为这原则是对的,也坚持了数百万年,在来地球之前,从未被打破过。

来地球之前――离开地球之后……这想来,有点?遥不可及,至少眼前,离开地球已是一种奢望。

风日嚼着苦涩,将思绪拉回现实。水日或许认为,星云和若水既无性命之忧,风日就完全不用主动打破自己的原则,干涉地球的演化进程。可听到水日利落地处理完这一切后,风日即刻产生一种可感知的不安。模糊隐现的不安,缥缈无形,他无法明确不安的成因,却隐隐察觉出它的存在,这不安让他周身无法轻松。

如同他立下那样的原则,他认为找寻星云是他需要做的,也是对的。他无法清楚不安背后的寓意,等找到星云,他或许就会醒悟。

二百公里的路程,属于勘察范围的建筑真不少,特别是司令府四周附近。基于对地球人的了解,一经莫大姐筛选,嫌疑最大的地点只剩三处。

一处是在离统领府近二百公里的拓家大院,形同一个军队驻地,内有不少专业军人,是司令府亲兵的训练基地。离幽州最近,是最好的应变之地。风日花了很长时间,将拓家大院的角角落落都搜索了一遍,无一丝线索。不过,倒不是一无所获,莫大姐从驻地人员的闲聊中明白,为何拓夫人和拓心魄会匆匆赶往统领府。确认此地找寻无望,莫大姐赶往第二个地点。

那是司令府专有的牧场,饲养着形形色色的动物,有最常见的鸡鸭等家禽,也有不常见的狮虎等猛兽,是拓心魄爱去折腾的地方。依拓心魄的心性,最可能去那里。莫大姐掀乱了每个禽舍兽屋,也不见星云和若水的人影,只得离去。

最后一处,就是幽瑛山庄。幽瑛山庄成为司令府资产,是拓跋图死后的事。从资料上看,这处资产来得十分蹊跷,是统领府唯一归在温幽瑛即拓夫人名下的资产,并命名为幽瑛山庄。中奇公司特别注明,此地有可能和温幽秋有关,正密切关注。

等莫大姐赶到幽瑛山庄时,已是第二日的凌晨。月儿终于不再留恋大地,从西边落下,它的替代统治者尚未及时赶到。夏日的早露不经意间飘散,于叶间草根之上形成一粒粒晶莹的水滴。天,慢慢亮了;露,却不见停止,倒越下越大,形成了雾。雾,轻纱般掩映着一切。浩淼的天穹,苍茫的大地,混沌于一体,暧昧不明。

莫大姐一踏进幽瑛山庄,就明确地感知到,她找对了。幽瑛山庄里,留守的士兵明显不像另两处士兵那般散漫,这样的晨早也十分警醒。莫大姐搜遍了山庄的大小房屋,居然未见星云和若水的半丝身影。当然,也不见别的什么人。这让莫大姐不得不按捺住焦急的心情,躲在一个看似士兵休息的地方,期望能从换班的士兵口中得到密室或监牢的位置。她猜想,星云和若水应被囚禁在密室或隐蔽的监牢里。

“李头,他们在那里,真的不用人去看看?你看,雾下的这么大,在湖边根本看不到他们身影。”

“没关系,湖的四周一圈都隐藏着我们的人,出水口也都堵死了。他们跑不了。”

“李头,你说那紧急征调令……”

“你不想活了,夫人严令不准任何议论。”

“可我们如果被征调了,就不归司令府管了……”

“你闭嘴!……”

莫大姐没听完就离开了。

雾,笼罩了一切,一眼望去,能看清不过三米。虽知湖就在不远处,莫大姐却只能利用自己日冥人的能力,最警醒地在雾中慢慢搜索。

雾,也遮掩了一切,让莫大姐毫无顾忌地在雾中穿梭。湖,找到了。莫大姐正大光明地沿着曲折蜿蜒的廊径,向湖心走去。不久,她眼前有了一根柱子,她知许是到了尽头。走近柱子,看到了桌子,上还留有残羹剩菜。隔着桌子,她看到了一部分躯体,再向上,她看到了若水正酣睡的脸。

若水静谧的面容荡漾着水样的温柔,微微上翘的嘴角透着未曾见过、无从描绘的幸福,莫大姐不禁心中一荡。熟睡的若水,莫大姐看过多次,或许那都正当若水受伤时,从未见若水如此甜美地安然入梦。对着若水甜甜的笑,莫大姐不禁也微微笑了,终于找到了一个。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若水,望到了她躯体的延伸――黝黑的头发在脑后披散,一缕发丝的顶梢上有一只手,不该属于若水的手。

而后,她找到了星云。

星云侧身而卧,左手和左腿都紧紧被夹板包裹,看来伤得不轻。他刻意在自己和若水之间空出可分辨的罅隙,只有那可活动的手微微拂在若水的发梢间。

看清了星云,莫大姐退了一步,找到若水的欣喜倏忽而没。不是她不愿找到星云,而是星云脸上同样显现无从描绘的幸福。她蓦然醒悟,那无从描绘的幸福就是爱情,相互呼应的爱情在星云和若水间传递着。无需肉体的任何触动,仅仅一缕发丝,爱情就被连接在一起,不再痛苦,不再孤寞,快乐如泉涌般浸润着两人。

这就是爱情!她震惊而彷徨。长久以来,她为了爱情寻寻觅觅,荒废了多少地球岁月。而此时她才感知到,她找到了真正的爱情。不是那孤寞而痛苦的单恋,而是两个人心心相印的呼应。眼前的一幕让她苦涩,她曾追寻的爱情原来不过是个天大的错误!她或许从未真正触摸到爱情的真谛,只在自我编织着所谓的爱情,并将这错误的爱情放在妒火上烘烤。妒火冉冉,烘烤的热度,让她周身炙热,且灼伤了她恒久以来平静无欲的心,可她还在孜孜以求地伤害自己。这无疑是她曾渡过的千万年中,最大的错误!

她轰然不能自持,恍惚无助地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思绪缠绕在过去的这段所谓的地球爱情岁月,无法自拔。

“莫大姐?莫大姐。”

外界一丝熟悉的叫声惊动了莫大姐,此时的她不想被打扰,也无心再去管其他的事,所以,她瞬间不见了。

“莫大姐!”星云惊异失声,他确认自己不是眼花,莫大姐前一刻就在眼前,他蹙眉深思。

“什么?”若水被惊醒了,起身,面对星云。

“没什么。”星云对刚刚转醒的若水笑笑,“你醒了?”

若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谢你!占了你的地方,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不,我也睡的很好,就是,”星云艰难地用一只手,试图支撑起身躯,坐起来。

若水伸手扶起星云,十分歉然:“对不起,拓心魄要撞的人是我。”

“没关系,撞谁都一样。”星云坐正,也就悠然了不少,笑着说。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否则,我会以为你和拓心魄母子串通一气。”

“差不多啦。和他们认识了近二十年,发生什么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很容易推测。不容易的是,必须掌握所有会影响事件的因素。好在,统领的帽子让我比其他人有更多的信息来源。所以做了一些准备。”星云说得很轻松。

“你这么了解他们,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匆匆离开?”若水不禁想为难一下星云。

星云脸色不再轻松,有点担心:“我不能确认。最好的猜测是,十日兄启用了紧急征调令。”

“紧急征调令?我没有听说过。”

“因为它从未被启用过。当初战争刚刚结束时,拓叔叔力排众议,强行制定了这条征调令。即在星球发生紧急事件时,统领府除可调动自身拥有的军队外,也可征调星球所有私人或公司的自组军事团体。当时,这条征调令让许多原先想拥有私人军队的人齐齐却步,生怕等自己出钱出人训练好私人军队,拓叔叔就会借故征调。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说,更无处诉苦。后来,就没人再想过动这个脑筋了。”

“这么说,目前唯一拥有私人军队的只有司令府了。”若水明白了,不禁好笑。

“对,拓叔叔一定没有想过,他家的军队会被征调。”星云也笑了,但有一丝苦涩。

“你早不这么做,是因为不想和拓夫人他们反目为仇?”若水体谅星云对拓跋图的深厚感情。

“也是时机未到。司令府和统领府对峙时,冒出这条征调令只会让局势更严峻。”

星云一脸的平静,过去和现在的磨难,在他心中似乎从未留下任何印记。若水不自觉地愣愣地盯着星云,星云莫名,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被打败?”若水想起了父亲,这一点星云和父亲很像,岿然不动地面对一切挫折,失败似乎永远不属于他们。

星云心中深藏的痛苦被触动:“不,我永远都是个失败者。”

“不,你决不是。如果你真是个不该存在的人,我该怎么办,谁来替我挡这一撞?”

“可追根求源……”星云想说,不是若水来统领府救自己,拓心魄也不会逮着这个机会。

“追根求源你不仅存在,而且还活得比拓夫人好一点。”若水抢过话头,让星云明白,这不过是个玩笑,气氛顿时舒缓了不少。

“你的伤怎么样?”若水转移了话题。

“很好。”

“肖星云,你的运气真比我差很多。上次我伤成那样,都以为自己不会活下来,却遇见了肖逸,那么重的伤现在就好得差不多了。”

“你重伤时去了玛雅?”星云有点奇怪。

“不,是肖逸来了豫州。”

“不可能!”星云脱口而出。

听到如此断然的否定,若水诧异地望向星云。星云即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见星云没解释,若水先开口:“星云,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如果说,就请不要骗我。”

星云深深看着若水,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

若水也深深盯着星云的眼睛,提醒他:“这可不是一个很容易做到的承诺。”

“若水,相信我,我会做到。”

星云的眼神自信而坚定,若水含笑点头。

“这件事我想解释。”星云轻轻地说,“据我所知,肖逸目前是无法离开玛雅的。所以,他不会出现在豫州。”

“我也曾经怀疑过。我没有见到肖逸,莫大姐告诉我是肖逸救了我,但一旬兄的话前后有些漏洞。可除了肖逸,我真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医术如此神奇的人。”

“这世上,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还很多。”星云似乎又看到了矗立眼前的莫大姐转瞬消逝,无影无踪。

“雾,真大。”若水好像刚刚发现这一点。

“是,雾很大。倒方便了我们,否则让人一刻不停地参观,终归没这么舒服。”

“我希望,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若水又一次看着星云的眼睛,重重地说完:“所有的一切!”

星云笑着,有点勉强,点头:“会有这么一天。”

统领府统领办公室里,拓夫人高亢的音调来回激荡,让偶尔路过的人听到,心里直发慌,可对温一旬毫无作用。拓夫人或凶狠跋扈、或我见犹怜的表演,温一旬都无动于衷,冷眼旁观着。等拓夫人尽兴了,才开口:“很抱歉,拓夫人。我只是遵循统领府原有的规矩。肖统领冒着危险不知所踪,为了避免意外,紧急征调私人军队无可厚非。更何况,这规矩是拓跋图司令当初极力支持下制定的,拓夫人不该在这里耍泼,非要违背拓跋图司令的意志不可。”

“你说什么?你居然说我耍泼!我今天要你看看,什么是耍泼……”拓夫人终于抓到了由头。

可惜,她面对的不是肖星云。温一旬一点面子也没给她,大声叫道:“来人,请拓夫人到会议室去!拓司令在等她。”

门前的四名大汉看来是早有准备,应声进来,准确地抓着拓夫人拖了出去。拓夫人先未反应过来,等想挣扎时已不再起作用,不停地高喊着什么,就是没人理会她,很快被拖出了统领办公室。

拓心魄闻声截住了拓夫人,斥责了四名大汉,将母亲安排在会议室,回头去找温一旬算帐。

听到冲门声,正埋首文件的温一旬抬起头,看到了怒气冲冲的拓心魄,抢先开口:“拓司令,你来得正好。明天,我会派石峰接手司令府的私人军队,你做好准备。”

“温一旬,你还不是统领,不要逼人太甚!”拓心魄很想上前捅温一旬一刀,以解心头之恨,可这是人家的地盘。

“对,我的确不是统领。正因为统领不在,我才会下达紧急征调令。肖统领今天回来,一切都还可以改变。只要肖统领回不来,我就会调动一切力量,做我该做的!你可以出去了,我还有事要做!”

冷峻的话语,不容反抗的气势,拓心魄不由自主地退了出去。

温一旬听到关门声,舒了口气,对自己满意地笑笑。自己表演得不错,利用思维力压制对方的效果也很好。希望拓心魄不要太笨,忘了将自己的话告诉拓夫人。剩下,就是等待,等他们将星云送回来。可若水呢,自己还没什么好办法来救若水。但只要拓夫人知道若水的身份,若水就不会有危险。希望,星云和若水都平安。

会议室里,拓夫人羞愤不已,她决没有料到,自己会遭受如此待遇。统领府里,从李月星到肖星云都不敢这样对自己,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统领资政会胆大包天,干出这种令自己不敢想象的事。自己被拖出来的一幕,统领府上上下下肯定都看在眼里,背地里不知会怎样笑话自己,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在统领府里立足。拓夫人伤心地落泪了,泪水不由自主地向下滴,止也止不住。

拓心魄进门时,也决没料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一贯犀利无比的母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拓心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知道母亲真的伤心了,可他无法理解母亲为何如此伤心。

听到声响,拓夫人抹干了泪水,问:“那家伙说什么?”

“他说,肖星云今天回来,一切都还可以改变。否则,明天就征调我们的军队。”

“该死的家伙!”拓夫人恨不得将温一旬撕成碎片,这家伙不仅可恶之极,更比肖星云难对付,不能让这家伙继续坐在现在的位子上。

“我回去想办法。你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有转机。”拓夫人嘱咐完儿子,寻到可照面的东西,仔细地整了整仪容,准备离开统领府。

“妈,”拓心魄欲言又止,“你不要伤害林若水。”

拓夫人听到,脸更加阴沉,以异常高傲的姿态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