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承诺
作者:那条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248

凡事要做好,都需谨守事情本身的原则,看热闹亦不例外。热闹归热闹,但如城门失火、殃及自身,就不是热闹,而是倒霉了。

统领府外的某些人只能自认倒霉了。两车相撞,使那疯狂的车子停了下来。但停下之前,看着疯狂的车子高速运转,人们惊慌失措,相撞跌倒,互相踩踏,比比皆是。

温一旬和莫大姐到达时,满眼都是纷乱慌走的人来人往。看着幼小的孩子和孱弱的妇女被推倒,就要命丧众人的脚下。温一旬想也没想,变身日冥人,上前将妇孺从鬼门关前托起。莫大姐初还不想干涉地球人的命运,可不该干涉的事正有人做,就算她真的铁石心肠,也无法强求自己去阻止温一旬。更何况,她也无法忍受无辜的孩子,惊恐地望着自己小小脑袋上的大脚就要踩下。从救起第一个孩子开始,她也加入了。为了救助将受严重伤害的人们,他俩根本没时间去查看这混乱的起源是什么。混乱不堪的人群中,这两个地球人无法用肉眼分辨出的人影,东扶一把,西拽一下,尽量避免着人们遭受最致命的伤害。

忽听得几声巨响,人们更加慌乱,他俩只能倍加关注即将相互踩踏的人们,避免人踩人的悲剧发生。等看清两车相撞的激烈,救护车已到,他俩的注意力更全部放在了惊慌奔走的人群上。这样的温一旬和莫大姐,没有发现一丝异样。

统领府的贵宾室里,拓夫人咬牙切齿,悔恨不已:自己不该掉以轻心,忽视这个林小姐。思前想后,盘算起整件事情,拓夫人豁然警觉起来。每一个步骤都天衣无缝,让自己送到门口,先清出车道,再抖出林若水的事。让李绍基找肖星云,甚至没让肖星云和自己打招呼,直接上车沿车道而离开,没给自己留半点应变的余地。预谋之计!

想清楚这些,拓夫人紧急命令,马上撤出统领府。既然林小姐有心救肖星云,自己的布局也就成了摆设,时间拖得越久,自己越难自圆其说。有心算无心,再不撤走,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反戈一击。但心中的不甘使恨意冲天,无处发泄。

石峰突然敲门进来,恭敬地说:“夫人,肖统领走前留下话来。在夫人走之前,一定要我提醒你,他有一封重要的信函,已经通过邮件的方式寄出,请夫人一定注意查收。”

拓夫人此时敏感的神经更加警觉:“他的信函我自然会收到,为什么一定要你来提醒?”

石峰摇头,说:“很抱歉,夫人,肖统领没说缘由。夫人离开需要什么协助,请开口,我随时候命。”

说完,石峰恭敬离开。拓夫人知多问无益,起身要走,却接到了拓心魄的电话。

“妈,林小姐不在车上,到哪里去了?”拓心魄劈头就问。

拓夫人莫名其妙,反问:“你怎么知道她不在?”

“我?”拓心魄想起自己还瞒着不该瞒着的事,找了个借口:“发生车祸了,林中奇车上只有肖星云,没有其他人,我……”

拓夫人马上打断:“你说什么?肖星云怎么样了?死了没有?”

“当然没有死,不过伤得不轻。妈,我……”

“你不要再说了,你在旁边是吗?马上找个理由带走肖星云,不要让记者们拍到。快!我马上就来,随时保持联络。”严厉地命令完,挂断电话。

拓夫人的笑从心底发出,溢满每个细胞:天助我也!天助我也!那么多次刺杀都伤不到肖星云,他却居然发生车祸,还伤得不轻!更妙的是,那么多记者都见证了,肖星云可是和林小姐一起走的,和司令府一点关系也没有。

拓心魄对着被挂断的电话,很想再打过去询问林若水的下落,却没这个胆量。母亲虽很宠爱自己,但却非常厉害。加上拓心魄心中有鬼,听到拓夫人严厉的语调,自不敢再去罗嗦。只好准备带着肖星云离开此地,眼中忽有了惊喜,一个黑纱蒙面的人影正走来。拓心魄一眼看出,那就是林若水。

“不要大声说话,上救护车,我没时间待在这里。”拓心魄抢先上前,低声对若水说。他想起了母亲的话,的确,不论是劫持肖星云或林若水,都不能留下痕迹,而这里的记者太多。

若水停了一秒,低声说:“留下肖星云,我跟你走。”

这条件拓心魄心中已经答应了,但他口中不敢答应,母亲那里无法交待。而且,他随即看出林若水是为肖星云而来,将脸凑上前,轻轻地说:“这没办法答应你。你不上去,没关系,我可要走了。”

威胁的意味毫不掩饰,若水无比痛恨,却无计可施,只能上了救护车。拓心魄随后上车,得意地关上救护车的车厢门。

车厢里,星云满脸的鲜血映红了雪白的担架,早已浸湿上衣,并不断向下流淌。若水厉声问:“这不是救护车吗?为什么没有为他包扎伤口?”

拓心魄看着蒙着黑纱的若水,得意地笑了,悠闲地说:“这是救护车,但没说救护车里一定有医生和护士。受伤的可是统领啊,我的手下怎敢不懂装懂,就乱医治统领的万金之躯。”

说着,车厢一阵颠簸晃动,若水不得不用左手扶住边沿,仔细辨别厢外之音,脸色顿时变了,极力镇定,问:“你在捣什么鬼?”

拓心魄更加跋扈,色迷迷地看着若水,说:“没什么,我怕有人坏了我的好事,刚跟肖星云学了一招。现在,路上正有三辆一模一样的救护车在行驶,连牌照都是一样的。而我们进了这个大房车里,就不用担心了。”

说着,拓心魄打开了救护车的车厢门。救护车显然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车厢里,被固定在车厢的前部。拓心魄跳下救护车,打开后部的几个夹板,一个酒厅瞬间被拼凑出炉。拓心魄拿出酒杯,倒了两杯,轻佻地说:“下来吧。”

若水起身向他走来,走到救护车的门前,伸出左手,一下关上车厢门。拓心魄非常意外,但没有生气,看着封闭的救护车,桀桀地狂笑。

关上门,若水的气力似瞬间耗尽,一下坐在厢底,摘下遮帽,扯开黑纱,露出苍白悲伤的脸,看着染满鲜血的星云,泪珠不知不觉划过脸颊。她知道,无法指望李绍基能截住这辆救护车了。

不知渡过几时,悲伤的若水清醒过来,在救护车里搜寻。好在,还留有少许纱布、药棉等物。若水忍住右手尚未痊愈的痛苦,小心翼翼地为星云擦去血迹……将星云脸上的血迹轻轻擦试干净,若水居然看到了坦然自若的一张脸。星云更像是睡着了,而不是重伤不醒。

若水一时失神,下手重了点,星云坦然自若的脸上皱起了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看到了若水,星云的脸唰的闪现苍白,坦然自若全然不见,惊惧而问:“你怎么在这?我记得我看见了拓心魄?”

若水泪眼迷离,苦涩地点头,回答:“对,我们就在拓心魄的车里。”

“那你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星云疑问。

若水再次点点头。

“林中奇为什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女儿!”星云生气了,真的非常生气。

若水莞尔,更加凄苦,泪水自面颊滑落,低声说:“我本来就很笨。”

星云看着凄苦的若水十分不忍,费力地举起右手,轻轻抹去若水脸上的水迹,轻柔地说:“对不起,不要再哭了,不要再哭了。林先生说你很柔弱,没想到你还真这么脆弱。”

“父亲和你说过我?”若水破涕而喜,渴望地看着星云。她知道,这个星云是真实的星云,没有一丝虚假的星云。

星云认真地点点头,眼前悲喜交加的若水,有了那个人的模样,自己永不会忘记的那个人。

和他见最后一面时,他曾说:“如果你一定要我提出什么请求,我可以说一个。我有一个女儿,她很善良,也很柔弱,如果我没有能力照顾她时,希望你能保护她。”

说这些话时,星云没曾想,那是和他的最后一次会面。他的这个请求,当时更像是为了满足自己而刻意编造的。有他这样的父亲,还需自己做些什么。有了林中奇这样的父亲,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可他死了,林中奇无可挽回地死了。

那天,抱着他僵硬的尸体,泪在星云的肚里溢满,无处流淌。他最后的请求,成为星云发誓一定要实现的承诺。可现在?

泪,不自觉地流过星云刚刚还血迹斑斑的面颊。

若水看他沉闷地流泪,惊慌失措:“你怎么了?”

星云从记忆里清醒,笑笑安慰若水:“没什么。我很生气,你这么笨,害得我对你父亲的承诺落空了。”

“真的有一个承诺?”若水想起莫大姐的话,当时她以为这又是星云的一个借口。

“我向你父亲承诺,会好好保护你。可你却为了我落入拓心魄的魔爪,你让我怎么向他交待。”星云半是责备半是玩笑。

“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因为我被他们害死,却什么都不做。而你如果死在他们手上,中奇公司也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我来了,就会不同。”若水没去解释,倒像是在考星云。

“中奇公司先宣布我们都失踪的消息,拓心魄他们会为难,杀一个放一个,放出来的一个肯定会被追问另一个的下落。所以,你我只能是同一种命运。就算你我都命丧黄泉,至少不会追究中奇公司。原来你并不笨。”星云柔和地笑笑,忽而反问,“那你为什么认为我会这么笨,任他们宰割呢?”

“事发突然,难道?”若水犹豫起来。她想起,星云可是在李绍基威胁之下才离开统领府的,难不成星云真的早料想到什么。

若水瞪大眼睛盯着星云,等待星云说出什么,来证明自己是多么笨。

星云却叹了口气,说:“好了,听天由命吧,也许我们命大。对了,你帮我检查一下左臂和左腿,它们是不是断了?”

星云紧紧皱起眉头,若水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查看起星云的伤势。

若水的右手虽不灵活,验伤的技巧却也十分娴熟,星云有些奇怪:“你学过医吗?”

“没有真正学过。不过,老爹为人疗伤时,我经常在旁帮手。”

星云脸色肃然,低声问:“是幽州老爹?”

若水警然,点头。

“不要再提到这么名字。”星云低声嘱咐。幽州老爹,幽州肖然拥护者的地下领袖,温幽秋最痛恨的人,抓了十多年都未见踪影的人。自然而然,也成了九州最有名的老爹。和幽州老爹沾上关系的人,温幽秋不会放过。星云异常忧虑,却只能埋藏心底。

若水点头,继续验伤,完了,忧愁地说:“一点都不好,好像都断了。你的头没事吗?”

“没事,头皮破了很多,出血比较厉害,但无大碍。没想到,我做了最好的准备,还是这个样子。”

若水愁眉深锁,再次搜索四周,但救护车里再无其他药品。

星云对着发愁的若水说:“不要找了。找到了,我的伤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好的。反正既逃不掉,也死不了。”

若水无奈地点点头,用手上仅有的一点纱布,克服着右手拙劣的动作,将星云的头裹上,以免再次出血。然后,再无事可做,默默看着星云。

“不要再想眼前的处境了。你的右手还没好,也需要休息。”星云柔声说。

“我没想这些,”若水轻轻地回答,“我在想,你为什么会这么矛盾?”

“矛盾?”星云不解。

“对我,你希望我将你当做杀父仇人,来解脱你的痛苦;对拓夫人,你甘愿承受各种压力,不愿屈服。你为什么会这样?”

星云苦笑:“你还是不相信我?”

“相信什么?”

“若水,不谈这些。这几天太过忙乱,好容易清静一下,我想休息了。”星云闭上了眼。

若水知道他在隐瞒什么,但就像星云说的,她也觉得自己该好好休息一下。

从知道拓心魄逼婚开始,这些天几乎从未消停过,一天接着一天,都是难熬的日子。这样的清静,真是难得。困意,不知不觉侵袭若水。若水慢慢倾倒,躺在星云身旁。

耳中传来若水轻盈的呼吸,星云睁开了眼,寻觅到熟睡的若水。若水的睡姿依旧散发水样的温柔,此刻更微微笑开,似乎梦到了幸福。星云知道,若水又看见了她的父亲。而他,默默守着若水,忧愁而欣慰地笑了。

渐渐,星云也疲乏了。他清楚,此时此地自己应该清醒。身陷敌手,四面无援,时时刻刻都该清醒,不仅是为了自己,更为了自己发誓要保护的人。但痴痴地望着若水,每时每刻对着那水样的温柔,不知不觉,他已无法让自己清醒。他决定不再强迫自己,如果他的身体、他的心都想休憩,他不想再阻止。

比之后来才得知真相的若水,星云早早从陷进圈套起,就时时遭受着拓心魄和拓夫人的无理纠缠。平静似水的生活中,有点事发生,起点儿波澜,那是点缀,让人惊喜而渴望。但像他这样,似陷入了永无法中断、无聊却致命的游戏中,无法不让人深深厌恶,更无法不让人身心憔悴。他真的很累,他也知道,累得不是时候,但痴望着温柔的若水,他已无法将这累从躯体中驱除出去,他决定投降,伴在若水身边,闭上了眼,甜甜地笑……

救护车刺耳的叫声渐行渐远,慌乱的人群也慢慢平息。忽从统领府涌来一股人潮,惊魂刚定的人们马上飞奔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也无心凑热闹。温一旬和莫大姐闪躲到一边,窥视着潮涌的人群。

“是司令府的亲兵。”莫大姐认出。

“看来,若水真的将星云救走了。”温一旬附和。

身上的电话猛然响起,吓了温一旬一跳。拿起听着,边点头称是,边紧紧蹙眉。挂了电话,温一旬低声急促地说:“石峰的电话,回统领府。”

俩人鬼魅般在人群中穿行,赫然出现在统领府门前。侍卫们也未惊奇,这人来人往也太多了,肯定是自己没注意。

到了统领办公室,石峰已在等候。见莫大姐一起前来,欲言又止。

温一旬开口:“没关系,自己人。就当是另一个我。”

温一旬不希望莫大姐离开。拓夫人撤了重围,石峰在电话中却俨然焦虑万分,温一旬心中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无法应付。

石峰急急开口:“肖统领离开时说,如果他出了意外,两小时没有音讯,就对外宣布:因幽州形势紧急,为避免大规模的战乱发生,肖统领已秘密前往幽州斡旋。统领府所有事务授权温先生全权处理。”

“可星云应该是刚刚才走?”温一旬不解。

“拓夫人离开时,神情十分得意。我,我感觉不好。”石峰说出了自己焦虑的原因。

温一旬的电话又响了,是李绍基,对方大声激亢地通知温一旬,肖星云和林若水落到了拓心魄手上,请温一旬立即回统领府应变。

李绍基的声音是那般愤怒,不仅温一旬听到了,莫大姐和石峰也听清了,三人的脸齐唰唰地惨然。

莫大姐第一个反应过来,抢过电话,对李绍基叫喊:“立即以中奇公司名义宣布:林小姐和肖统领因幽州形势紧急,为避免大规模的战乱发生,已一同秘密前往幽州斡旋。快!一定要快!”

莫大姐嘭地挂断电话,转头对石峰厉声命令:“马上以统领府的名义发出同样的消息。快!尽快!”

言辞中不容反抗,石峰不自觉地称是,慌忙离去执行命令。

半晌,莫大姐从惊悸中走出,黯然地望向远方:“希望来得及。”

温一旬尚未从这打击中清醒,失神落魄,喃喃低问:“星云、若水还能活着吗?”

莫大姐一贯雅致的面孔亦分外沉重,紧紧蹙眉,心中更风起云涌,波澜起伏:眼看星云和若水身陷险地,自己袖手旁观,自己能心安吗?

良久,莫大姐坚定吐言:“我会去救他们!”

温一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盯着莫大姐:风日不干涉地球的演化进程,这是他一贯的原则!

莫大姐打定了主意,也就显得不再沉重,悠然地对着温一旬:“我作为一个地球人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已在干扰地球的演化进程。这段时间我做的事,本质上也在干扰地球。我不想再自欺欺人,既然肖然可以改变地球进程,我也可以。但我不会为肖然世界去奋斗,我只想让星云和若水平安回来。你在统领府的职责更为重要,必须要像磐石一样稳稳地站定,拓夫人就不敢对星云他们轻举妄动。”

温一旬听着,神魂皆回,眼中闪烁熠熠神光,点头:“我决不会给他们杀害星云和若水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