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课
作者:那条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049

像白天一样,和前两日相比,夜晚也变得阴冷。肖星云从中午回来,又泡在他要处理的文件中。

子夜钟声响起,前一刻已是昨日。肖星云按下电铃,招门口的侍卫进来。“再去看看,林若水有没有回来?”

看侍卫忍住不满离去,肖星云有点无奈,已经是第十次了。林若水居然不回来,出乎肖星云的意料之外。这两天,林若水表现出来的“懂事”,似乎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可她就这么做了,并还音讯全无。

想打电话给温一旬,一想又不妥。林若水赌气不回来,自己这样岂不纵容了她。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报告统领,林若水还未回来。”侍卫说完离开。

肖星云叹了口气,不回来也好,回来自己都不知如何开口。

想起林若欣离别的拜托:“肖统领,那件锦衣就请您帮忙了。不拍卖也行,看她要什么价都可以。”一副笃定的口气,肖星云忆起自己尚未成为统领的日子,自己也是这样咄咄逼人吧。

凌晨的风,吹来有点凉,肖星云打了个寒颤。突然醒悟,自己从未想过别的可能,林若水如果不在那里呢?

温一旬的电话还没人接。肖星云有点懊悔,应该早点确认的。

“是星云吗?”终于有回应,星云答应了一声。

“我一直等你电话,林若水在我这,你能不能马上来一趟?”

听到这样的话,肖星云差点要砸了电话,冷冷丢下一句:“明天再说。”

挂了电话,肖星云也无心工作,回到寝室,很是气闷,一夜都没睡好。

迷糊间,起得有点晚。等他梳洗完毕,侍卫不请自来,告之,一名叫林若欣的女子求见,已等了一个小时。肖星云连忙请进。

看眼前矮小的女人,肖星云的心也迷糊起来。一个简单的马尾,不施粉黛的素面,没有常见的高跟鞋,简洁流畅的衣着,处处透着精练和雄心。是昨天那个人吗?

“肖统领不必这么惊讶,昨天是做给人看的。尽管木霓裳的建议不怎么样,矫柔造作我也不喜欢,但至少有一个好处,让我认识了肖统领。”林若欣颔首示好。

“谢谢你的评价。”

“我喜欢直率,开门见山。肖统领,你是真心想帮我,对吗?”林若欣目光灼灼。

“你是这么认为?”肖星云不以为然。

“肖统领,你自小在上流社会这个圈子里混,掩饰自己的本领当然是过关的。不过,我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所以我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不知你为什么青睐我,我猜是因我父亲林中奇。虽然很多人都说我父亲是你害死的,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想应该另有隐情。”

“是吗?”肖星云还是不为所动。

“肖统领,你不了解我。所以会认为,我是有所求才这么说。不错,我是有求于你。但你了解我后,会知道我今天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你有什么事吗?”肖星云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

林若欣有了点笑容:“肖统领已经知道了,我是林中奇的女儿。但肖统领肯定不知道另一件事,我的身份不被中奇公司承认。肖统领不用惊愕。我明白,要冒充林中奇的女儿,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有确实的资料,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今天我就会起诉中奇公司。这点你不用担心。

我无意间碰到木霓裳,她知道后说要帮我,安排了昨天的派对。她说,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站稳,这件事就容易解决。我也知道,用势压人是会容易点,所以我那么做了。”

林若欣突然停了,肖星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林若欣只好继续:“我这么说,是想肖统领明白,我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我不是故意,欺负你昨天身边的那个女伴。只是,那件锦服对我很重要,有了那件锦服,承认我的人会更多,我不得不那么做。昨天我拜托后,你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应该开诚布公地和你谈一谈。”

肖星云深沉了一会儿,开口:“林若欣小姐,你说的事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暂时相信你。那件锦服,我会尽力说服她出让。中奇公司现在的执行人是李绍基,他不像是想谋取中奇公司的人,如果你的资料确实可以证明你的身份,我想一定有什么误会。

这样,我会联系他,由统领府邀请双方,你们也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看看可否在法庭外将事情解决。你看如何?”

“谢谢!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帮我的。我也想以理服人。”语速急促,话语坚定,林若欣的欣慰中也透着一股干练。

送走林若欣,肖星云皱着眉头拨通温一旬的电话,说:“十日兄,让林若水接电话。”

“她现在不能接电话,你来一趟。”温一旬压低声音。

“你说什么?”肖星云生气了,如果不是把温一旬当朋友,根本就不会亲自打电话。“你告诉林若水,如果她不马上回来,她就……”

肖星云没说完,突听见温一旬坚定地打断他:“肖星云,你不马上过来,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你不用再说什么。”

挂了,温一旬挂了。肖星云愣了,温一旬不是个胡闹的人。

敲门,独自溜出来的肖星云等了一会儿,门开了。

“你来了。”星云未看清对方,人就不见,只听见声音:“你坐一下,我马上来。”

肖星云觅音而去,见是卧室也直闯。不过,他看到了与猜想迥异的画面。

林若水的左臂醒目的被白纱布一层层厚实地裹着,右臂戳着针管,温一旬正在换挂水的药瓶。林若水安然地闭眼,想是还在睡。

“你还是出去吧,她还在麻醉期,我就好。”说着,温一旬麻利地做完,拉着还愣在那里的肖星云,出了卧室。

“要茶,还是酒?”

“有碧螺春,给我一杯。”

夏风习习,香馥熏人。站立阳台,温一旬贪婪地吮吸着,以驱散阵阵袭来的困倦。

熬红的双眸,纷乱的头发,疲惫不堪的面容,肖星云第一次看到温一旬如此狼狈不堪。

“十日兄,还好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问我?你在那个霓裳派对上发生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十日兄也有内线?”肖星云冷冷吐字,面色也变得阴冷。

“有个叫温裔暝的人,是我胞弟,昨天来过。他说,若水在派对上为你挡了一掌。”

肖星云脸色缓和下来,想起,确见林若水曾挡在自己身前,但他以为是两人准备大大出手的前奏,所以叱喝了林若水,让她离去。

悔意早写在脸上,肖星云不知该如何解释。温一旬看到,说:“你不用难过。裔暝跟我说,当时若水挡在你前面,你看不到发生的事。就算看到了,若水太过坚强,裔暝也没看出她当时有伤。”

“她伤得如何?”肖星云问得有些苦涩。

“不好说,左臂以后能不能正常使用,是个问题。你不用再去找什么名医,相信我,我请的人不能医好若水的话,这个星球上就没人可以做到。若水已经接受了最好的治疗,但能不能完全恢复,还得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要听天由命的人,还真多。”

“你还是认为,你一直在听天由命?”

茶香飘散,阵阵袭人。肖星云又想起那个爱喝碧螺春的人。

“义父从小教育我要当统领。义父死后,拓叔叔又逼我做这个统领,从不管我愿意如何。我想,这是老天的安排吧。否则,我义父李月星虽是前统领,但实权一直在拓拔图叔叔手上,拓叔叔有拓心魄这个儿子,我有什么理由真正掌握统领这个位置。”

“拓心魄!”温一旬嗤笑,“你想整个星球乱成一团吗?且不说拓心魄学识不怎么样,单他狡诈多端、心胸狭小、贪恋女色,就无法真正履行统领的职责。况且,他公开敌视肖然遗留的一切,作为肖然的儿子,你能忍受吗?”

“对,我都忘了。肖然,这个神似的人物居然是我的母亲。十日兄,你能想见,从拓叔叔口中证实这件事时,我是多么惊喜。不过,我没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见过肖然。而且,而且肖然也从来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儿子。这样,我还算她的儿子吗?”肖星云更为凄凉。

“肖然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你是多虑了。”温一旬有丝惊异,肖星云似乎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你不明白,不会有人明白。”星云苦涩地摇摇头。

“就算我是肖然的儿子,肖然已经消失那么久,我的身份也无关紧要了。”星云黯然眺望远方。

“你错了。十八年前,肖然作为统领,建立大同一世界,虽仅仅只有三年,但那是所有善良人们的理想。至少,人们看见他们的理想曾实现过。李月星和拓拔图的时代是持续了十五年,却只能说是苟存。

肖然,能成为一部分人心中不灭的女神,也正因如此。你如果真是她的儿子,就做她儿子应该做的事。继承她的理想,而不是权势。”

“继承她的理想,而不是权势。”余音袅袅,肖星云眼望天边朵朵飘过的白云,沉思不语。

良久,黯然的神情悄然不见,悠然的笑容浮现眼眸,肖星云注视温一旬,缓缓地说:“十日兄,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幸运。”

温一旬淡笑回应,心中浮现另一个人:温裔暝,你一定要将星云作为赌局的对手,至少该让星云知道自己能赢的方式,这才公平。

喝茶,是该沉默的。眼中,该有起落沉浮的翠玉;鼻中,该有袅袅萦绕的清馥;口中,该有悠长回味的甘香。脑中,该想些什么,不言而喻。

“十日兄,你怎么认识林若水的?”

“你看。”温一旬指向前方的游泳池,“那天我就站在这里,若水在泳池边上课。”

“上课?她是学生?”

“不,她是老师。那是一堂游泳课,也是若水第一次上课。”想到这,温一旬就止不住开心的笑。肖星云有点莫名,只能喝茶。

“若水出现时,大家都吓一跳。她那时看起来好小,十分稚嫩。你也知道,学院里学生戏弄年轻老师是常见的。若水穿着素色的泳衣,四肢匀称,身材很好。她每个姿势都非常协调,不管是站还是走,都有一种自然的美。我想,她应该非常热爱运动。

这一切,更让正上课的男生们兴奋。若水在岸上教预备姿势时,就见一个矮胖的家伙跳了下去,上下扑腾,像是不会游泳。岸上的男生开始起哄,乱糟糟地说,他不会游泳,要淹死人了。还有人大喊,游泳课淹死人了。声势很吓人。

我当时想,若水肯定会马上救他的。没料到,若水高亢地吹了口哨,将学生集中起来,大声说,救人原来是最后一课,既然今天有现成的示范,我们就提前来上。大家看清楚我的动作,听见没有。

若水说话间,那男生还扑腾得挺欢,我想旁观者都看出,他不至于淹死。若水却一个优雅的鱼跃悄然入水,瞬间潜到水底。岸上的男生大喊,来了,老师来了。

水里的男生马上改变策略,团团乱转,双手毫无规则地乱抓。他的用意很明显,我看着都有点生气。

可突然,那男生不见了。我听见有人喊,他沉下去了,沉下去了。

我真的吓了一跳,却见水底的若水浮了出来,大声说,这是第一要点,千万不要让溺水的人抓到你。他们在为了生存而挣扎,会不顾一切,抓住你就会不放。大多数时候,都会影响你救人。

这时,那男生惊惶中喝了好几口水,挣扎着冒出头来。

若水趁他还很慌乱,一下把他摁下去,继续说,那怎么办呢。如果你力气大,把他打昏是最好的。像我一样,力气小的话,就让他多喝点水,直到没劲抓住你。

说着,那男生又出头了,若水一点没客气,又摁下去。”

想想这样的场景,肖星云开怀大笑,温一旬也忍不住哈哈直笑。

过一会儿,笑声微微平息,温一旬继续:“若水等男生喝得差不多,还是将他打昏,才救上岸。岸上的男生是被吓着了,但见人昏迷,又起哄,说要老师人工呼吸救人。

若水瞥了他们几眼,那帮人的声音就小了下去。然后,若水单独集中所有男生,说,好像大家都知道,救上岸的人该如何处理。所以,这些常用的处理手段我就不教了。我今天教大家一个古老的救人手段。你,第一个,个子最高也是最健康的那个,出列。第二个、第三个,也出列帮忙。

两个男生将淹水的家伙抬起,以倒挂金钩之势挂在第一个男生的背后,双脚让第一个男生用双手抓稳。

若水说,就这样,抓好了,千万不要让他掉下来。现在,你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步。嗯,先跑五十米,但要快,用你最快的速度,知道吗。这是救人,不是儿戏!

背负这么重一个人,还要玩命的跑,是累得够呛。但凡是男生,若水一个也没放过,一个个接力,负重跑了五十米才罢手。不过,淹水的人倒真的吐了不少水,也醒过来。

后来听说,淹水的学生住了好几天医院,学生家长也来闹了好几回。好在无大碍,学院还好处理。”

肖星云很开心,故事散发复仇的快感,可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也疑惑:“十日兄,那是林若水吗?”

“媒体口中的肖星云,不可一世、放荡不羁、聪明过人,你像吗?也许以前你是那样,但我认识的肖星云已经变了。人,是会变的。”

“她变得不开心,是有伤心事吗?”

“不谈这些。你好像挺着急找若水,有事吗?”

“嗯。”肖星云思索着如何开口说这棘手的问题,“林若水身上的那件衣服是……”

“那件锦做的衣服,你是想让若水留下来,还是想帮那群人从若水这里夺走?”温一旬打断,直截了当问。

“我,”肖星云嚅嗫着不好开口,温一旬已经明白。

温一旬换了个姿势,巡望着炎夏熏烤的大地,淡淡地说:“现在是盛夏,大多女孩子都会选较薄的布料做衣裙,因为热,也会尽量短。那件锦衣那么厚,那么长,不是现在这个季节的衣服。如果两个月前穿,倒正合适。两个月前,若水的父亲去世了。”

“你是说,”肖星云顿时记起温裔暝派对上的断言,但不敢也不愿相信,“那是丧服?”

“你现在知道,若水为什么不开心了。她一直穿着丧服,可见对父亲的怀念。这件丧服对她的意义,也就不那么简单。我希望,你能帮她。”

肖星云没回答,一口接一口地啜茶,直到水被汲干,说:“我走了。”

温一旬目送肖星云离去,没有任何表示。看肖星云渐渐坚定的步伐,很想念酒杯。

若水还在睡,有酒的时光更易打发。至少,自己不会痴痴望着若水,什么也不做,像个傻子。可也不能总喝酒。

左手一香茗,右手一烈酒。左手,还是右手。

此时,若水就在咫尺之处,倾听她渐趋平稳的呼吸,左臂明显在恢复,很欣慰。茶,很香,抿上一口。

若水醒来,会否继续留下?以她的个性,十有八九会离开。离开?心开始发酸。酒来一杯,一饮而尽,再倒。

不去想若水,换星云。

星云,与其说是肖然的儿子,不如说是自己的杰作,温裔洵留下的唯一成功作品。上下起落的翠玉慢慢绽放,很是诱人,轻轻吮吸。

如果,星云知道是自己创造了他,会怎样?星云好像知道了,这很奇怪,他不该知道。不过,他不知谁是肇事者。星云很痛苦。将痛苦的星云喝掉,一滴不剩,倒酒。

换若水。

若水时刻就在身边,想见就见。看她沉沉入梦,静寂的温柔飘散而来,有茶的味道。啜一口,回香见甘,满口生津。

为什么要见她?不是说不要爱她吗?不该爱她!不该爱她!酒,一杯不够……再取一瓶。

该星云了。

星云是怎样的人?聪慧,与他对弈就可看出。能和自己纠缠一番的人,他是第一个,思维缜密又不拘泥一格。那,他为何对若水没有一丝疑问,若水为何有锦做的衣服,若水为何弃学院而去统领府,若水为何对他一直怀有敌意。星云真的没有疑问?

星云,还有若水。

酒,我要酒!

只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