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爱情
作者:那条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370

烈日已不像前两天那样烤人,偶有几片浮云飘过,完全遮盖了它的炫耀之光。加上处处吹拂的南风,和前几日相比,外出的人们确感凉爽了不少。

步出木霓裳豪显的门庭,面对这样一个清爽的日子,林若水很想笑。

总算离开了那里,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不属于那,所以窒抑之气从一开始,就悄然郁积于心。肖星云的行为,只是让它愈加胀满整个心,几乎无法压制于胸。此时夏日明媚,轻风拂面,缓缓吹吐,窒抑之气即时随风散尽。笑意从嘴边慢慢扬起,眼眉温柔地望望没有脾气的艳阳,除却心中沉重的郁结,每一根神经都变得敏锐。感受到艳阳的友好,感受到轻风的抚慰,感受到气散人轻的飘逸,和左臂的阵阵作痛。

林若水自然地收笑、皱眉:没料到拓心魄下手这么狠,原以为他不至于要置肖星云于死地。如此看来,要重新评估统领府里的形势。石峰坚决拥护肖星云,掌握军政实权。叶翔是有野心的人,绝对不站在肖星云一边,掌握统领卫队。钟睿,那个诡计多端的家伙,表面上是个调停者,但从和自己接触就可看出,他至少是个两面派,或许是三面派、四面派也不一定。拓心魄挂军队总司令之名,没有实权,要权必须从肖星云和石峰手上夺,视肖星云为仇人也正常。之前的调查中,未听说他有所动作,难道他已和叶翔或钟睿搭上了线?应该没错。

林若水挤出几分笑,有点苦涩,有丝讥讽:肖星云,说你不知死活真不是假的,这么危机四伏,你居然还有闲心,和那个假冒者欢畅于派对之上。如果不是为了找出父亲死亡的真相,让你完全诚服地对杀害父亲感到后悔,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还父亲一个公平。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再回统领府。我也不属于那里。

而现在,林若水想自由的,漫无目的的走走。

但,门前拥堵的那帮记者,没人了解她的想法,当然也不需要。好不容易,见从派对中走出个人来,纷纷冲破正松懈的警卫,围上林若水七嘴八舌发问:“请问听说林中奇女儿出现了,是真的吗?”“请问你认识林中奇的女儿吗?你和她是朋友吗?”“林中奇的女儿真名叫什么,她今天的装扮如何?”……

一系列关于林中奇女儿的问题,让林若水头昏脑涨,她下意识地要推开眼前急切的人们,想突围出去。可她只有一只手可用,又不愿运用意志力伤及无辜。围堵人群无意间的推攘,让无力自卫的左臂更被连连侵犯,随之传来无法抑制的痛楚。林若水知道,断裂处的缝隙在一次次的碰撞中渐渐扩大,如果不能及时离开这群人的伤害,自己只怕不得不住上几个月的医院。原本断臂的受伤即使伤愈,也不可能恢复到完好如初。如果再加重,自己左臂以后到底能不能正常使用,都是个问题。

林若水害怕了。惧怕的眼神左盼右顾,她不知道这种混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如同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压制不住左臂的伤痛和心中的厌恶,而出手教训眼前的这群人一样。忍耐,是有极限的;看不到尽头的忍耐,如同掉入无望的深渊,为了最后残存的一点希望,人的本性将会不顾一切挣扎。林若水很清楚这一点,等到自己无法忍耐时,也许上演的只能是一场悲剧。

林若水小心翼翼地慢慢运起意志力,贯于右臂,试着拨开人群。可她的手将前面的人拨开了,后面的人又从侧面马上向前包抄,真是前仆后继。她依然被包围在中心,被迫享受着吵杂的各式提问和一次次的被伤害。

突听得一阵喇叭的尖锐鸣叫,就在林若水前方。林若水像是听到了冲锋的号角,又是一拨,大力拨开前面的人群。果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眼前,前车门瞬间打开,林若水想也没想,闪身进去。

车外无奈的记者们,还在无望地敲打车身。林若水闭眼,眼前还残留有那群人纷杂的身影,如鬼影罩身,但总算过去了。小憩一会儿,听得汽车平稳地开拔,敲打声完全停止,内心的慌乱也全然平复。睁眼,准备向为自己解围的人道声谢。可看清此人的面目,林若水愣住了。

“不用感谢我,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你是温裔暝先生吗?”林若水试探着。在舞台上,她明明看见温裔暝穿着标准的灰色薄料西服,郑重拘谨,虽然他的行为截然相反。而眼前之人,一身宽大的白色棉布衣衫,配上紫红色太阳眼镜,很有夏日的浪漫气息。

“我是温裔暝。你不用奇怪,我一向不亏待自己,派对上不得不穿成那样,但出了那里,我就是自由的。”温裔暝打开车窗,猎猎夏风中,意气风发,这才是他的本性。

“衣裳的自由,成就内心的自由。温先生很是洒脱。”

林若水的点评,让温裔暝大出意外,这个女子的心思过于敏锐了。从车内反光镜中偷窥林若水几眼,却见林若水一直深深蹙眉,口中的轻松显然是极力掩饰的结果。温裔暝躲在太阳镜后的眼眸微微聚合,寻思:她到底是真的有事,还是在故意找茬接近自己。

“我想问小姐一个问题,你身上的这件衣服,是谁送给你的?”

“温先生很聪明,猜出这件衣服是人送我之物。不过,人既送我,即为我之物。”

温裔暝听出弦外之音,“即为我之物”就不用打听“是谁送之”。温裔暝不禁微笑,好聪明的女子。也不想纠缠,问:“你去哪里?统领府,还是其他地方?”

“温先生要去哪里?方便的话,将我放下就可以。”林若水不想再欠温裔暝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可她这话听在温裔暝耳中,感觉完全不同。温裔暝不经意地扬起轻蔑的笑意,说:“好,我到子未学院。”

子未学院?林若水想起了自己曾渡过的快乐一日,到那里也不错。

子未学院的大门到了,车子是不允许进学院的。林若水打开门,走了下去,回头对温裔暝说:“今天的事,谢谢你。”

“不用,你在这里等我就是。”温裔暝懒得假模假样。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可以。再见!”林若水不愿纠缠,快步进了学院。

温裔暝愣住了,她真的没有继续纠缠自己的意思?可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温裔暝尴尬地思索着,直到用钥匙打开一扇门。

朝里张望,试着叫几声:“大哥!大哥!”

不见人答应,温裔暝只好擅闯了。进门第一脚,踢倒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酒瓶,前面还有,一二三……酒瓶七倒八斜的,随处可见。温裔暝没空去数,疾步四处搜索。

没有人,房间也混乱的根本不应该是那个人的房间。那个人曾经的一生,都在严谨的科学实验中渡过,混乱无法被他容忍。因为混乱的东西无法被记录、被重复,也就无法作为理论被实践。

现在,是怎么了?是那个人变了,是屋子被打劫了,还是他偷偷走了?不,他最不能离开的自制天文望远镜还在书房里,他还在。

电话铃突兀地响起,答录机里扬起熟悉的声音:“我正在上课,请留言。”

“十日兄,我不能来了。不过,林若水也许会去。”末了,又加了一句,“她可能生气了,我不确认她会去。”

上课?如果这是真的,倒严重了。是什么,让那个人将自己井井有条的屋子,变成这番模样。温裔暝一边收拾起酒瓶,一边仔细查看屋子里的种种蛛丝马迹。一无所获,除了酒瓶。

劳动完,泡杯茶,站立阳台。是个好位置,特别是阳台下不远处一片秀美的梅林,可惜不是春暖花开、暗香浮动之际。数日的炎炎夏火,早将梅林晒出汗、榨出油来,每一棵梅树都那么萎靡不振,就像正行走于林间的那个人一样,枯萎得将要凋零。

温裔暝离开了阳台,调整方向和聚焦,用那台天文望远镜对准了林间的行人,真的是她。

林若水漫不经心地在校园中潜行,试图慢慢将左臂越来越钻心的疼痛,一点一点压制住,也许该进医院。医院,无法忘记的地方。那里有父亲悉心的关怀和呵护,在自己曾病了的日子;那里,也有父亲永远冰冷的躯体。似乎在那严寒的冰窟里,今天依旧还停泊着无法承载父亲欢颜温语的躯壳,那不应该是父亲。

父亲,是那片梅林。在你创办子未学院时,特地嘱人培育的梅林。可惜不是早春,疏梅缀玉、暗香袭来时,父亲最是不曰自喜。而此盛夏,虬枝嶙峋爆裂、坠叶慵懒萎顿。没有了父亲这爱梅的奠基人,梅树也无力支撑于天地间。

林若水倚一枝梅,慢慢坠落,如一片凋零的梅叶,无力吮吸枝头汲来的血液,自行切断了生命的脉搏,匍伏于梅林干涸的泥间。

“你在干什么?”冷漠地询问,打断了温裔暝。回头,如同进门看到了随地可拾的酒瓶,他看到了被洗劫后的温一旬。迷朦的双眼,斜翘的发梢,满是褶皱的单衣,至今酒气还扑面而来。

“你不欢迎我来没关系。但你这样子,不觉得需要解释一下吗?我将你从温裔洵变成温一旬,不是让你这样活在地球上的?”

“那你想怎样,把我再变回去?如果你有这能耐,我愿意。”温一旬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试图压制酒意。“你有那么好心来看我吗?又听说我和肖星云下棋了,来问肖星云的思维脉路是什么?你到底和谁勾结在一起,钟睿?叶翔?拓心魄?

我看,拓心魄可能性最不大,你们是情敌,不是吗?都是木霓裳的爱慕者。不,说裙下之臣更合适。其实,你勾结的就是拓心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可能爱上什么地球人,就像我在地球这么多年,也未爱上……”

温一旬突然停住了。温裔暝没有介意,反正这种开场白也不是第一次上演了,他甚至可以按温一旬的思路接龙下去。

“你没必要每次都这么激愤。我这么做,还不是想早一点回日冥星球。月思人肖然身为前任统领,已经做了那么多,她彻底改变了地球演化的进程,如果我们还停滞不前,这场事关两星球的理论之争,我们日冥人就输定了。”温裔暝手握温一旬脑部,转而以思维直接交流。

“你不觉得这是借口吗?月思人风月族人石佛、晓月族人肖然和那个没有族名的肖沐希都离开了地球,这你知道得很清楚。就算他们还在地球,你也知道,石佛和肖然都已经放弃了影响地球演化进程的行动,肖沐希只是来寻找肖然的。如果说这是一场赌局,你的对手已经弃权,你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赌下去。

最重要的是,这场日冥和月思之间的星际理论之争,根本就不应该用亿万地球人的生生世世来做赌注。就因为地球人与日冥人和月思人有相近的进化形体,就要被你们这么当作沙盘一样推演吗?他们短暂的一生,原本就够辛苦的,还要被当作一场游戏的玩偶,任你们摆布,你不觉得太不公平了吗?”

“水日族人,你怎么越来越像那个叛徒风日族人,也是,你们本就是好友。我看,日冥之父不该那么民主,该像月思之母一样,根本不要告诉来地球的日冥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再给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月思人肖然就一直做得很好,如果不是她的顿悟,我们真没什么机会反败为胜。

你说月思人放弃了,我看未必。肖然她们不过是暂离地球,月思之母会不会再派人来,或等三人抵达月思星球再折回,都有可能。再说,他们走了,地球上也未见就和月思人一点关系没有。肖然的义兄肖逸和王闲,肖然的一双儿女那小羽、那小雨,都蛰伏在玛雅大陆。而更重要的是,肖然的另一个儿子肖星云是地球的最高统帅——地球统领,尽管他现在还不是地球的实际统治者,但早晚会是。这一点你无法否认,肖星云就是你创造出来的。你给了我继续赌局的理由。”

“火日族人,你可耻!难道你不清楚,血缘对于思想的传承是毫无意义的吗!星云不知道肖然是月思人,他只是我受拓拔图之托,用肖然的地球人细胞培育的一个地球人。肖然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个地球孩子,她没有见过星云,更别说思想的交流了。从星际法则上说,星云根本不能算是肖然的孩子。

你不用诡辩,我明白,你不过是找个借口,继续你的游戏而已。好,我不管你,但你不要将我扯进去,更不要利用我。我和星云是朋友,我不想出卖朋友。”

“你倒坦白,我同意。其实你不说,肖星云的一举一动我也一清二楚。只是,来地球的三个日冥人,几万年前来到地球的风日族人,当了叛徒;在地球已渡过一生的水日族人,袖手旁观;看来大任将降于斯人,我,这个刚刚来到地球的日冥人,火日族人也。

另外,你说朋友,我记起,有个温裔洵,曾有朋友叫钟睿、叶翔和林舫。那个温裔洵真可怜,被朋友利用,还被朋友砍断手脚,丢在玛雅荒芜的雪地里。真可怜,实在是太可怜了。”

“火日,你没必要用这方法,让我加入你的游戏。温一旬就是温一旬。不过,我谢谢你帮我转移思维,丢弃那个温裔洵的躯壳。那三个人不是地球人所谓的朋友。地球上,还是有很多我们这些智慧的外星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你也要小心,不要,不要陷进去了。”

“你的思维为什么这么混乱?你在掩饰什么,还是在说谎?你应该知道,思维的交流无法说谎。”

“没什么。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林中奇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我只在林中奇入狱前见过他一次。那时真傻,我居然实话实说,告诉他我是外星人,希望他能以他的实力推翻肖星云。他没答应,后来被捕被害,都和我无关。那时,我还未和拓心魄搭上线。”

听完回答,温一旬关闭了思维交流,为自己泡了杯茶,站到了自己最惬意的阳台一角,眺望梅林。纷繁的争斗,远没有这梅林的静谧令人可馨。只是那棵梅树下,一片黑是什么。梅林,几乎每天都在自己沉思时默默陪伴,它的一草一木,自己也依稀掩映在脑海里。何时生长出这种异像,是自己这两天酒喝太多了吗?还算清醒的他,想起了自己进门看到的一幕。

见温一旬站到天文望远镜前,温裔暝恼怒极了,自己窥探地球女子的事眼看就要暴露,自己该如何解释。反正自己问心无愧,自己并没有爱上这女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自己只是好奇而已。

温裔暝这番绞尽脑汁的说辞,没派上用场,因为温一旬没问。而他一个不注意,温一旬也不见了。温裔暝不得不去想下一个问题,温一旬去哪里了。

温裔暝又凑到了望远镜前,果然,在那里。轻轻地拂开她坠落额前秀发,轻轻地呼唤她,轻轻地将她抱起,运用意志力最快捷地回到屋里。看着温一旬一连串轻柔的动作,温裔暝有点迷茫,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温一旬将林若水平放在自己的木床上,轻柔地呼唤,希望林若水能醒来。林若水依然如故,毫无反应。温一旬将手放在了林若水的脑部,直接读取林若水的思维:父亲,父亲……疼,左臂很疼。父亲,左臂很疼……

温一旬非常准确地捏到了林若水左臂的几根节骨,已经断裂成三节,缝隙被扯得很大。未醒的林若水被捏得滴下汗来,眉头自然得紧缩,嘴唇颤巍巍地动了几下,没有喊出来。但温一旬在她的思维中,读出了无法克制的叫喊,手不禁有些颤抖。

温一旬回头面对温裔暝,神色极其坚定:“求你一件事,帮我准备一套手术器材。”

“不,”温裔暝斩钉截铁地回绝,“你不要忘了,你不是温裔洵。你做温一旬时,你说过,你不再是温裔洵。你是通古博今的大学教授温一旬,不是无所不能的科学狂人温裔洵。将她送医院,她死不了。”冷漠,简短,有力,温裔暝竭力做到这几点,但无法掩饰掺杂其中的颤抖。没有想到,自己绞尽脑汁想为不存在的爱情开脱,而眼前的温一旬却深陷其中。爱情,来地球前日冥之父一再交代,不准接触的地球未明异像。此时,真的就在他眼前,吞噬一个日冥人!

“她的左臂伤得很重,之后又受侵害,时间也很长,如果我不动手,以地球现有的医术,她的左臂就得废了。你刚来地球不久,很多事情你还不懂,我在地球上已渡过一生,所以你不用这么害怕。日冥之父严令禁止日冥人接触地球的爱情,自有他的道理。不过,地球上的爱情不是看不见的异像,只是我们这些非地球人难以理解而已。

你也不用打什么主意,如果你不去帮我准备,我就自己去。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若轻举妄动,你就是我的仇人。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会誓死追杀你到星际的每一个角落,直至和你共同变成虚无,永不复生,永不存在!”

最无法轻蔑的星际誓言,被温一旬这么轻轻松松地说出来。温裔暝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我去。”温裔暝倏地不见踪影。

吓走了温裔暝,温一旬褪去一直掩饰的坚定,悲苦而迷惘地对着林若水,为自己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瓶里剩有大半的液体,温一旬瞪着起伏晃动的水平线,心中恨,恨自己何时失去了将它们完全消灭的冲动。唯有此,他才可在醉意盎然中模糊对错的界限,不去想,爱上林若水是个错误。

清醒的他,又听到那人留给自己唯一的忠告:“不要试图尝试地球上的爱情。不论是和日冥人或我们月思人,更不要和地球人。”日冥之父的严令可以不遵,那人的忠告可以不听,但理智也一直在说,你错了,你错了。

是的,我错了。我该拿起酒瓶一饮而尽,不用顾及林若水的手术。我该继续做温一旬,而不是温裔洵。可不论是温一旬,还是温裔洵,都不是前一刻的自己。我们都没有了拿起酒瓶的冲动,我们都无法忘记林若水的存在。尽管我们深知,和地球人的爱情,注定是一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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