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我受不住的是我们要一直弯着腰，等他们全部走进办公室内，我们才能把腰伸直。那个老人背对着我们，望向窗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很久没来崇子的办公室了，你的习惯仍旧是简单朴素。每次跟你做生意的时候也只是我们的部下相谈，记得上次来你办公室时差不多是十年前了，你还记得那次的事吗？”

“记得，而且还很深刻呢。那是因为你旗下的电信公司发生严重的火事，你来到我这里相谈保险索尝的问题，你到底是很照顾我，象征式地只收了我一日元。”

“唉……这几十年来，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真的想见你一面也很难，要不是发生了特殊的事情，可能到死的那天也见不到你呀。”

那老人的话音带着一份悲伤，这里的人应该都听得出。看来两位老人年轻时也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呢。星武俊彦等他们谈话完毕才敢说话，还十分有礼：

“昌吉先生，刚才真谢谢您帮忙，要不是您亲自开口的话，警察也不会就此罢休。请坐吧，我为您送上饮料，请问想喝些什么呢？”

“好，给我一杯开水就可以了。”

老人转身走往椅子时注意到我，只见他的眼珠陡地一定，沉默了近乎十秒种之久，然后嘴上的那撇白色的人字须略微一翘，声音急促地道：

“史文业——我是老眼昏花了，我见到了史文业，而且他还很年轻！”

他说话的时候，脚步忽然变得虚浮，伯母忙把他扶着，解释道：

“对，你看到的那个男孩的确叫史文业，虽然他们样子极为相似，但这个男孩绝不是我们相识的史文业，只是人有似罢了，镇定点。”

经历了几十年风波的人与我确是很难相比，听到伯母的解释后，他放松了不少，脚也站稳了，笑着把帽子摘下来：

“差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他的鬼魂回来找我了，真的很难得呀，世界竟有如此相仿的人，你是从哪里找到他的？孩子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我顺应他的意思，和他一同坐下。到了现在，他还是不太相信我的存在，递出发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话声很干涩：

“你真的叫史文业吗？能说给我听，你从哪里来的，你妈妈是谁呀？”

他的问题好像有点无礼，始终他年纪大了，再受不起风浪的刺激，看在他也不是那种看不起人的富商，所以我对着他说话也很有礼：

“老爷爷，我的确叫史文业，我是中国人，我妈妈也是中国人。”

“中国人？你的日语说得很好呀，一点都不像。你怎么来到日本这里了，你认识崇子的吗？”

从他的话看来，伯母和星武俊彦从没提起过我，那么当然也没向他提及过我和小美的关系，原因可能是不想他受到刺激，也可能是时机还没成熟。我也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只见星武俊彦帮大家拿来了一些饮品，随之吩咐佳秀子退出去。大家都陆续坐下，昌吉健一正想坐下的时候，他的爸爸大骂了起来：

“你还想坐！快给我跪下，你这混账东西还没丢够脸吗！”

那家伙虽然平时很是嚣张，但也很怕自己的爸爸，双脚放软，跪在众人面前。伯母心软起来，忙站起来扶他。

“快起来。光岛你也太过分了，这是你的儿子呀，怎能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跪下呢。”

“你就别扶他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尽管伯母把他扶了起来，但他还是不敢坐下，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立在我们面前。昌吉光岛没理会他，重复了刚才对我的问题。我非常为难，欲语又止，只能用眼光向伯母女发出求救信号，伯母顿了顿，直接地道：

“光岛，其实我很不想说，但为了下一代的幸福着想，我不得不将所有的事情给你说清楚！”

昌吉光岛皱了皱眉头，令得皱文更是明显，他没说话，等待着伯母向他解解释，伯母不慌不忙地拿起茶杯，小口地一尝，继续道：

“你的儿子做过什么事情我想你也很清楚，那些不光彩的事我就不提了，而且我也不再追究。最重要的是我女儿的幸福问题，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健一，我倒是不知道上天是如何处理爱情这东西的。几个月前，这个史文业神奇地出现，小美和他相识之后，对他产生了极其深厚的感情，两个孩子都喜欢上了对方……”

伯母一口气说到这里，气息有点急剧，她又喝了口茶，接着道：

“要不是相爱的两人，在一起是很难受的，既然小美不喜欢健一，我看……”

说到这，昌吉健一的爸爸情绪变得很是激动，把手上的帽子捏得紧紧的：

“我明白，这就好像当年一样，我很喜欢你，但你却只喜欢史文业！毕竟这婚约是我们孩子时代的游戏，把它解除掉吧，我想这样对大家也好！”

“光岛，先别激动，我知道这样很难为你，但我……”

“一点不难为，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其实……其实健一他不是我的儿子！他只是我在孤儿院领养的孤儿，他那时还是个刚满月不久的婴儿，我根本就没过结婚，根本就没生过孩子！”

听完他说的话后，最惊骇的人莫过于是伯母了，眼泪忍不住直流而下。

“你……你是说，三十年前新闻上关于你的结婚消息是假的？”

“没错，我只是不想你内疚，我一直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那年是最令我感到震惊的，真是万万猜想不到你到了五十二岁也能把小美顺利地诞下来，那个时候我足足替你担心了半余年，后来你身体好下来我才放心。”

“是的，当年的文业君把所有财产留下给我，临走时他希望我好好利用他的财产，成为日本的女强人。还有的就是……就是要生下孩子，本来我真的很不愿意为其他男人生孩子，经过三十多年的思想斗争后，我还是决定尊重他的意见，把武和小美生下来了，而那个姓星的只不过我替生孩子的工具。回头想想，生孩子的时候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

星武俊彦听了也很难过，轻拥着自己的妈妈，安慰道：

“妈妈您别伤心了，几十年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很美好吗，我会好好照顾您的。”

昌吉健一这才知道自己不是昌吉光岛的儿子，脸色皱白，哀求道：

“爸爸，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很想继续当你的儿子！”

“混账东西，你给我滚开！每天只懂享受，乱花钱，书又读不好，还留你有什么用，我要跟你脱离父子关系！反正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昌吉健被吓得一大哭起来，连鼻涕也窜出来了。

“哇啊——爸爸！我答应你会认真学习，不再乱花钱，我不想做孤儿啊！”

始终我对男孩也不会赶尽杀绝，况且他那可怜的样子也激起了我的同情之心，我准备给他一次机会，于是走过去用力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

“你这混球！这是替你爸爸打的！还有这一下……”

说着，我又用力地打下一下：

“虽然我看不到，但我知道，这十几年来你一定生活的很美好，如果不是昌吉爷爷把你从孤儿院领回来的话，说不定你现在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以前的事我就不再追究了，只要你答应以后好好做人，不再欺负小美，我们也可以做朋友的，还不快去跟你爸爸认错！”

到底那小子也挺醒目的，知道我有心帮他，像条小狗似地爬过去爸爸的脚下，哭声非常凄厉：

“爸……爸，我真的知错了，请不要把我丢掉！以后什么我都听，我会认真读书，我会好好做人，爸……爸……”

小美见了也不忍心，帮忙求道：

“昌吉爷爷，算了吧，我不再怪他了，您看他多可怜，您就原谅他一次吧。”

星武俊彦和伯母也有心软起来：

“昌吉爷爷，算啦算啦，他还年轻，只是一时想歪了，可别让愤怒冲昏了脑袋，现在开始严厉的教导他，说不定将来是个很出色的人材。”

“就是嘛，光岛你辛苦了几十年，也得留个年轻人在身边照顾自己呀。”

昌吉光岛也不好意思再怪他了，轻轻地扶起他，声音柔和了很多。

“听到了吗？看看人家是怎样对待你的。无论怎样也好，小美是不可能和你结婚的了，以后你只顾读好书，用心跟我学做生意，知道吗？”

“谢谢爸爸，谢谢大家，我昌吉健一决定不再做油头粉脸的男孩，我以后要跟大家好好学习，做个有用的人。”

众人随即满意地笑了起来。昌吉光岛兴致甚佳，把所有人请去了吃饭，不过我和小美却没去，因为明天早上就要期末考试。我们赶回家里，匆匆洗了个澡，把秋叶也一起叫来，准备今晚通宵复习课文。过往的日子里，在铃美老师和小美还有秋叶的帮助下，我的成绩提高了不少，相信明天的考试定能拿到不错的成绩。

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星期，橱窗里的优异成绩榜里当然不会有我的名字，排名第一的仍然是小美，第二名的是那个什么副会长出木杉，而秋叶也很了不起，排在第七位。其他的我就没留意了，尽是些我不认识的人。不过计算一下自己的平均分，破天荒地拿了六十八分，这个分数可闹得我哭笑不得，要是和自己比，确是跨了天大的一步（以前连三十分也拿不到），但和小美和秋叶比起来，我可是个十分笨拙的男孩，无论怎样也好，我和小美的感情也不会因此而改变。

暑假的第一天，我没有参加铃美老师组织的冲绳岛旅行，不过小美和秋叶都受不住日光浴的诱惑而参加了。在未来的半个月内我都要自己独处，这也挺好的，这种宁静的日子倒我是所向往的，闲时到街上走走，参加一下“游戏展览会”，日子过得也挺快。

这是一个普通的晚上，彩色的迷雾再次闯进我的梦里，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甚至向我提出了一个既奇怪又无理的要求。我尝试拒绝，但他却恐吓我，要是我不按照他所说的去做的话，绝对不会有好的下场。这个似梦非梦的奇怪感觉一缠绕着我，使我心中充满忧郁。

2001.6.13（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