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刀
翩翩少年一刀吹血;
绝色红颜生死相随。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是每一个刀客的梦想。
也是阿朗的梦想。
在来梦村之前,这一直都是他的梦想。
在梦村茶社坐稳,阿朗管小二要酒。小二嘻嘻笑着答道:“这儿只有茶的……”阿朗一掌拍碎桌面“给我酒!”
来到梦村茶社之前,阿朗从不喝酒,因为酒并不好喝。
但推杯换盏时的情趣和酒醉之后的爽快却是好的。
可以让人暂时把恩仇忘却。
混迹于江湖,却想忘却恩仇,这很古怪。
在茶社里要酒喝,这也很古怪。
难怪茶馆另几桌客人向这边斜了斜眼。
阿朗把小二拽坐在身边,问:“喜欢剑还是刀?”
“当然是刀!”小二斩钉截铁,语气比他想象中镇静许多。
不必再问为什么,这种男人才有的镇静和利落便是答案。
“刀?那你可曾听过那个传闻?”
“在这个村落之中,曾有过那么几位用刀好手,他们也曾来过这个,也曾坐在你坐的这把椅子上。”小二不紧不慢继续说道。
“他们现在哪里?”
“很多人像你一样想找他们,去找过他们,不过都再没回来……”
“只问一句,他在哪里?”
“谁?”
“那个能同时舞动十二把刀的男人!”
“呵呵,你是指情书捉刀?”
“不错!传闻身为刀客的他,包裹之中共藏十二把刀,一刀出则刀刀出,刀与刀相交相应,相承相接,曾闻名于江湖!”
“你说的那套刀可叫‘问情十二刀’?”小二神色愈加凝重起来。“不过,你错了,他还有一把刀——第十三把刀!”
“怎么从未听人讲起过?”
“凡见过第十三把刀的人都不会泄漏这个秘密。”
——死人怎会泄漏秘密?!
“那你怎么知道?”阿朗下意识里觉得小二并非平民。
“很简单,我破了他第十三把刀。”小二轻松一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阿朗瞳孔猛然缩小:“如何破法?”
“他的刀慢了一下,只慢了一下。”
以快刀闻名的他怎么会慢?阿朗不解,“你可知道原因?”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爱情里的男人最可怕,同时也最脆弱。”
“他失手后,脸上仍挂着甜甜的微笑,他虽然输给我,却赢了自己,他已改名号‘梦里红袖’,归隐山林……”
“能不能看看你的刀?”阿朗话题一转,语气凌厉。
“可以。”小儿爽快的从腰里拿出一把刀,刀很薄,刃也并不锋利,刀口上还粘了油污。
“这,这只是把普通的刀?!”
“是十年前村口那个叫羽毛的铁匠给我打的。”
羽毛?阿朗是知道的,但却没见过他的武器。也许他已没必要拥有武器,因为已没人需要他动用武器。
“这把刀如何赢他?”
“重要的是人,不是刀!”
阿朗深深吸了口气,轻描淡写一句话便道破深刻的哲理——要知道昔日名满天下的李探花,他的飞刀也不过是普通的刀,可怕的并不是刀,而是用刀的人,是那种自信、沉稳和信念,赋予了普通的刀无坚不摧的力度。
刀虽然普通,但到了这样的人手中,便可无敌天下。
“你是乱虎?”
“正是在下!”
乱虎在一边给客人端茶送水,他的刀还放在阿朗面前。
他不必把刀拿走,只有新手才会时时把刀随身携带。
“站住!”阿朗大喝了一声,只有在面对高手,面对想要挑战的高手时,他才会发出这样的大喝。
“什么事?”乱虎回头问道,脸上依然堆着平易笑容。
“哦……哦……没事!给……你的刀……”阿朗突然放弃了挑战乱虎的念头,是钦佩?抑或是有那么一点点畏惧,阿朗自己也说不清。
“顺便给我来壶茶”,阿朗突然觉得嘴里的酒并没有味道。
茶社里人多得已经挤破门,这不,已经有人从窗子进来了。
此人浑身溜圆,活脱脱的如蛋一般。阿朗敏锐的发现,但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察觉到,这一刻,乱虎的双腿似乎颤抖了一下。
能让如此处乱不惊的刀客感到胆怯,普天下还会有谁?
难不成,此人就是江湖人称皮笑肉不笑的“微笑的蛋”?(以下简称‘蛋蛋’)
蛋蛋从窗口爬进茶社,徐徐站起,双手平举胸前缓慢前行,竟如木乃伊一般,直奔茶社东角的饭席而去,此时席中四名如花少女尚未察觉。
阿朗这才发现,原本晴朗的天空已渐渐阴晦下来。阴暗之中,蛋蛋缓慢的身影说不出的骇人!
此时若不出手,枉称‘刀客’二字!
“站住!”阿朗又是一声大喝,身形顿起,挡住蛋蛋去路。
摸摸腰间的刀,似乎微微抖动着,刀原本就有生命的激动——这点,阿朗早就了然于胸。
刀的抖动不是因为恐惧,却是因为喜悦,今天终于遇见了真正的高手!
这点,阿朗也早已了然于胸。
“亮出你的刀!”阿朗怒喝。
微笑眼神迷离,似乎穿透阿朗的身体而望向远处,除了僵硬的微笑,脸上仅留呆滞的表情。
“亮出你的刀!!”阿朗几乎是在怒吼。
“刀已经来了,否则我又怎么会来?是刀带我来的……”蛋蛋的声音平静的如死寂的湖面。
阿朗感觉莫名其妙,“让我看看你的刀……”
“我的主人绝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蛋蛋依然目光空洞。
“刀是你的主人?”
“不错,多年以前,我就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刀!”蛋蛋的声音有气无力。
却惊出阿朗一身冷汗!
刀竟成了人的主人,竟夺走了人的魂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刀”!!!
刀为主,人为奴!
这是什么样的境界?!
阿朗心中是惊讶?是不解?是惋惜?还是恐惧?他已分辨不清,甚至不想分辨。
此刻他最想做的,竟是呕吐!
后退此刻已成了本能的反应。
巨大身影伴着一声“咣当”巨响垂直落入二人之间,阿朗趁机退到乱虎身边,还没来得及发问,乱虎已经叫出了声:“梦村神刀——书童来了!”
凭直觉,阿朗认为书童不逊于蛋蛋,至少在体重上,二人旗鼓相当!
听乱虎说,很久以前书童就已名扬天下,罕遇敌手,故得了个‘神刀’的称号。然梦村论刀之后,便无人知其下落,亦有好事者通知警方,久侦未破,便立成失踪之案。
谁能想到,就在今日,就在这茶社之中,昔日神刀竟重现江湖!
十年之前,书童的刀法已臻化境,十年之后,茶馆之中,神刀与魔刀之战一触即发!
但见书童下身短裤,腿毛乌黑,上身赤膊,满身横肉,油花闪亮。阿朗小声问乱虎道:“他的刀呢?”
书童猛然回头,怒目阿朗:“你说什么?”
目光中蕴含了尖锐的杀气,阿朗竟不敢对视这目光,努力抑制身体的颤抖,问道:“你……你的……刀呢?”
“刀就是我!我就是刀!!!”书童怒喝道。
整个茶舍在怒吼声中摇了三摇,客人们也都惊的面如土色,这一吼如同晴天霹雳,可比当年张飞于长坂桥头喝退百万曹军之威。
刀即是人,人即是刀。他的人就是一把刀——一把出了鞘的刀。
阿朗擦擦额头上的汗,恨不得马上躲开他那刀锋般的目光。在他的注视下,自己仿佛变成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完全赤裸。
即使包裹得再严密、装饰得在完美,防御得再坚固,也会被这刀锋砍成粉碎。
空气在二人之间凝住了,甚至连尘埃也停止了舞动。
突然间,阁楼上传下悠悠琴声,俏丽的声音伴着吟唱道:
“凭栏拂袖杨花雪,山已遮,溪已斜,人去也。
一点相思几时绝?”
声音越来越近,一名女子踱进众人视线。
世间女子虽然万千,其实不过两种。
一种是当你看过她照片之后以为自己身处远古爬行动物时代惊惶失措抱头要逃;
一种是即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或仅在窗影上一睹她身体的轮廓也不由彻夜难眠……
毫无疑问,‘胭脂扣’属于后一种。
胭脂扣的师父姓伍名佰,传说中是个小强级的刀客,基于此点,阿朗没理由不认为,胭脂也是位刀中行家。(以下简称‘胭脂’。)
胭脂盈盈走下,丝制的衣袂飘在微风中——阿朗本来想问,她的刀呢?
可他看着胭脂的时候,胭脂正在冲他微笑。
阿朗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子的笑,就像清晨透过雕花窗柃洒在床前的第一缕阳光,像被轻吻唤醒的情人的红润脸庞。
有如荡漾在碧波春色中的船舫的漫漫悠闲,又不失只绽七日的樱花般之短暂绚烂。
阿朗不由沉醉了,他几乎忘了,可终于还是没忘,他问——你的刀呢?
胭脂没有回答他,仍是微笑,这一笑竟又如皎洁月光洒入暗绿池塘,银色荷花尽放。
曾有骚客写下‘人生三恨’的诗句:“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未曾一睹胭脂笑。”此言确实不虚。
阿朗后悔问出刚才的话,问这样一个女孩带没带刀——是件多么无趣的事情。
不光是无趣,简直是大煞风雅低俗不堪愚蠢至极!
但闻胭脂柔声道:“各位高手既然来了,何不到村口的梧桐树下,‘梦村论刀’已经开始了!十年才有一次啊!”
蛋蛋和书童听了,遂急奔出门,阿朗不敢怠慢,也紧跟上去,只是心中还留着一个疑问——胭脂究竟带没带刀?
她不是没带刀,甚至已经使用了她的刀,她的刀就是她的微笑,就藏在她的微笑之中(笑里藏刀?!)
阿朗猜不到这些,因为他并不知道胭脂的外号——“倾城一笑,封喉一刀。”
梦村论刀的地点就在村口,一棵参天梧桐立在那里,远远便能望见。阿朗赶到时,树下已聚了不少人。验刀仪式正在进行中。
所谓‘验刀’,是指逐对厮杀前,要先亮出自己的佩刀,由专业验刀师检验过方可比武。本届验刀师,请来的是外号‘江湖老刀’的麻将。
相传麻将混迹江湖已逾百年,虽武功末流,但阅刀无数,是为验刀之不二人选。
但就在今天,他却遇到了点麻烦,因为他从没遇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他的目光永远充满漠然。甚至是冰冷,寒气逼人,整个人仿佛一座冰山,让人不敢靠近,更不敢抬头仰望。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冰河。
他曾有过很多名字,熟悉他的人曾叫他‘小贩’,但现在已没人敢这么叫他了,因为已没人熟悉他,这十年间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的心变得如此冰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麻将拦住他问:“你的刀呢?”
冰河一脸疑惑,“刚才你说什么?”
麻将重复道:“刀?你的刀在哪里?”
“刀?!”冰河嘴角挤出一丝冰冷的笑,随口反问麻将:“刀是什么?”
麻将竟被问住了!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同时也极难回答。
在江湖混的越久,就越难回答。
冰河接着道:“既然答不出,那我便再问你另一问题——什么是刀?”
麻将更加糊涂了——“刀是什么,什么是刀”在冰河看来竟会有不同的答案?
汗水已经流下来。
梧桐树下,静若子夜。
看麻将愣在原地,冰河道:“你既不知刀是什么,又不知什么是刀,又有何资格在此验刀?”话音未落,人已在数丈之外。
麻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无法相信世间竟有如此迅捷的身手,竟能有人一步十丈!
这简直就是奇迹!
世间若真有奇迹,那也定是冰河创造的。
ps:天下无刀是我朋友阿朗的作品,因为他本人已经远离网络,在征得他同意后,发在我这里。这么做,一是避免埋没一本好书、一个好作者,也是给本人一个思考和重整作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