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鬼灯笼 第五节
作者:情无恋ㄤ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930

打完了谷,插完了晚糙的禾,转眼又到了秋凉时节。人闲了,心事便多了。背拱六叔感到一天比一天更烦闷,山歌也懒得唱了。少了他的歌声,整条村子一下子就变得荒凉了。就像春天里遍地金黄的油菜花,一夜之间全部被大风大雨刮倒凋零了似的,残枚败叶的毫无光采。背拱六叔表面是一副犟到底硬到底的姿态,发了“牛牯劲”的样子,好像十只人也拉不回头。其实他始终把心思放在连夜转村的六婶身上,放在她的肚皮上。思前想后,背拱六叔还是觉得六婶这女人还是很安分守己的,他也始终不愿相信自己的老婆会同第二个男人丢丢,会比一顶绿帽他戴。可是,自己明明就着阉了而老婆偏偏还会大肚子,这让背拱六叔始终无法解释。这日背拱六叔在河塍上放牛,大水牛走到河里浸凉去了,他靠着桐油木根,烧烟,唱山歌。正唱得口干舌燥喉咙痒,读书不多的他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他对自己说:背拱佬呀,老公着阉了老婆冇会大肚人人都识,可是会冇会有万一呢?万一那管子自动接通了呢?有了这么一个想法,背拱六叔就更想彻底搞清楚这件事了。他又对自己说,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吧,如果真的冤枉了老婆,岂不是白白错过了这么多个夜晚。于是,背拱六叔决定找个这方面的“老经家”问一问,但是问谁呢?这种事本来应该去问计生站的人的,他们应该什么都识得吧。可背拱六叔好像天生有点憎恨吃皇粮的人似的,对那些穿鞋踏袜趾高气扬的国家干部没有好感。特别是他们又把自己捉去阉了,就更差不多成了自己的仇人了。实际上,背拱六叔唱出的山歌,有不少就是骂那种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国家干部的。所以,背拱六叔心想懒得丢国家干部,决定还是去请教隔离村的豆腐六,心想问一问心里就有底了。

豆腐六姓苏,大号叫苏好龙,在兄弟中排行第六,因学生课本里有“叶公好龙”的故事,有人给他也安了花名叫苏叶公,并不是卖豆腐的。因为特别爱吃豆腐,人们也喊他豆腐六。豆腐六是个赤脚医生,会帮人睇病也会帮猪牛开药,还会阉鸡。豆腐六阉鸡不收人工钱,只要鸡卵。由于他阉鸡不收费,所以天天有人提了笼子找他阉鸡,他就天天有鸡卵炒了下酒,一日到黑头红面绿的,精气很旺盛。豆腐六在邻近十村八垌很有名气,可是实际上对女人肚大这类事,他也只是一知半解。豆腐六充其量只是一个江湖郎中罢了,并没有经过医学专业学习。他之所以扬名立万,在这一带顺风顺水,一方面是因为他睇病的时间长了,再加上这一带就他一个赤脚医生,到他家睇病的人多了和他到别人家睇的病人多了,他就开了名了。另一方面,豆腐六大胆,不单敢对前来睇病的女人动手动脚吃人家的豆腐,而且什么病他都敢医。据说西河村有一个姓姚的得了癌症,差不多要死了,市里的人民医院都退了回来。姚家无计可施,只好为他准备了棺材。抱着碰运气试一试的态度,姚家人找到了豆腐六,豆腐六入了姚家到了奄奄一息的病人的床前,一看一摸,说:这有何难?三服药搞掂,病冇好冇收钱!豆腐六返屋执拾了三大包草药交与姚家,叫姚家熬了汤比病人吃,每次三海碗。姚家人半信半疑,打开药包看,只认得一种叫羊角扭的,是本地山上生长的毒药,平时牛吃错了也会被毒死的。病急乱投医,姚家人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好按豆腐六说的,赌一把博一次了。病人被灌了药汤,大泻三天,泻的全是淤黑的血,泻得他差不多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了。姚家人急了,又跑去找豆腐六,豆腐六正在帮别人阉鸡,头也不抬地说:我识得我识得,冇使急冇使急。顺手给了来人一碗鸡卵,吩咐凭生打碎了喂病人吃。想不到奇迹就出现了,第四天病人就风平浪静可以起身吃粥了。过了一个月,病人完全康复,粒事全无。后来,姚家给豆腐六送去一面上书“华佗再世”的大红锦旗,豆腐六就成了神医。

关于豆腐六的趣闻轶事,背拱六叔也知道很多。有一回豆腐六给一个未曾出嫁的妹儿睇病,戴上听筒却怎么用力也听不到病人的心跳,就喃喃自语:怪了怪了,冇有心跳的?那妹儿说:你按在我心口肉最多最厚的地方了,哪还听得到心跳?还有一回,一个寡妇找豆腐六睇病,是重感冒,豆腐六说不用开药的,今晚帮你按摩按摩,明日天光就好了。豆腐六六十有五了,老婆死得早,仔儿新妇都到广东打工去了。他在家里是孤家寡人。这下子干柴遇上烈火了,当晚寡妇被豆腐六折腾得死去活来,快活出的汗湿了几张被子。天一光,寡妇果然病态全无、容光焕发了。背拱六叔提了一个胶罐的米三花,哼着山歌跨入豆腐六的门坎。背拱六叔识得豆腐六好酒,像好色一样。酒过三巡,背拱六叔讲明来意。豆腐六听了嘻嘻地笑,伸出筷子又挟了一个鸡卵送入嘴中,嚼得有滋有味。豆腐六这种人死要面子,人越老越清高自负。明明不懂的东西偏偏要装懂,尤其在这种情况下,豆腐六面对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男子佬,便更想卖弄卖弄自己的学识了。豆腐六于是说,你问我识冇识得男人着阉的事系冇系?很简单嘛,我打个比方,我地男人那条东西就是一条自来水的水管,水龙头被关了,还有冇有水出?明摆着冇有水出嘛,冇有水出就冇关你的事嘛。豆腐六讲得兴起,眉飞色舞地说,我再打个比方,我用力捂住你的嘴鼻,你唆得气冇?当然冇唆得了,你会死!

背拱六叔得了一个明确的答案,眉头越发紧皱了。其实他一直都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是自己使老婆的肚皮又大起来的。豆腐六的两个比方,彻底打碎了他的希望。他觉得到了该追查是谁在自己老婆肚里落种的时候了,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从豆腐六屋里出来,走在黄昏的路上,背拱六叔连山歌也懒得唱了。风吹过,从树上飘落几张早枯的桐油叶,更添加了他的孤单和落寞。他感到无助,更感到愤怒,他的心中窝了一团火,脑瓜里放电影般闪出一张张同自己老婆认识的男人的脸面:大炮流四?烧酒八爷?阿星七?高脚三?……可是这些人都是自己老婆憎恨的人,这些人嫖赌饮吹样样都好,自己老婆总讲他们不是好人,是十足十的坏蛋。可村里只有这些人有色心也有色胆呀!背拱六叔抓破了屁股上的一个个痔疮也想不出到底是谁做的阴湿事来。走到六廓桥头时,突然有个人和他打招呼,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思绪。向他递烟的是阿滑二的大仔番薯老大,番薯老大刚从屋里吃了夜要到街上去找一个人,看见背拱六叔低头走路,不时伸手往屁股里摸摸抓抓的,就问他从哪里转来。背拱六叔看看番薯老大,回话说随便行行、随便行行。背拱六叔和番薯老大擦肩而过时,背拱六叔只感到脑瓜里“喀嚓”一下,电光火石般,使背拱六叔有了石破天惊的发现。番薯老大让背拱六叔想起一些春耕时的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又让背拱六叔感觉到,自己老婆的肚子跟番薯老大有些脱不了的关系。阳春三月,风和日丽,紫燕归来,百花盛开。几场春雨后,田里蓄起了水,村里的人开始了春耕春种,播种、育秧、犁田、耙田、插秧,家家户户都忙得不亦乐乎。桐油花开了,大多数人家的田插完了秧,手脚灵醒赶得快的,已经开经开始往田里撒回青肥了。背拱六叔家的3亩多田还水平如镜,不度往年,往年背拱六叔家的田是插得很快的,别看背拱六叔背拱,赶牛犁田耙田可是一把老手,有了他在田里唱山歌,春插转眼就过去了。可是今年不同,农历二月月底里背拱六叔着捉去阉了,三月农忙他就被六婶逼迫着在屋里养伤了,他自己说成是等阉口结痷。但他犁田耙田还是帮上了六婶的忙,虽然比往年慢了大半拍,到底不会误了插秧。对于插秧,背拱六叔从来都不屑参与,他认为插秧才真正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还要步步往后退,这是女人们的活计,与有志气的大男人无关的。所以,从来都是他从秧地里挑了秧,一挑一挑地往大田里摆,成行成列地摆好,然后由六婶去插秧。六婶弯着腰像鸡啄米似的飞快地插秧时,背拱六叔会坐在田塍上烧烟,一边随口编些咸咸湿湿没一句正经的山歌唱,一边欣赏六婶仿佛要翘到天上去的大屁股。今年田里大部分的工作都落在六婶头上,赶得她唆不过气来,到了屋里还要煮饭炒菜暖潲喂猪洗衫裤帮仔女洗身,赶啊,忙啊,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屙屎都冇有时间”。

一个家冇有一个大男人撑着,天就会塌下来。这是番薯老大的一句名言。番薯老大是村里的民兵营长,除做好本职工作外,还要串村穿巷到处去调处邻里纠纷。遇着谁家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他总会主动帮个忙,没有二话说的。这回看见八成人家的田都铺成了新绿,背拱六叔家的大田还四眼望天,眼看就要到了清明了,村里还有这样的空白田搁在公路边晾着实在不象样。番薯老大便对几户插完了田的人家说,背拱六叔着阉了,今春动作慢了,大家去帮个忙把他家的几亩田插了算了。番薯老大在村里有威望,他一发话,就有人应声而出:系呀系呀,你睇六婶赶得双眼都成熊猫眼了,大家就去帮个忙吧。于是呼啦啦来了七八个男女,大家分工合作,在背拱六叔的田里忙开了。背拱六叔和六婶正急心急肺呢,眼看人家都插完田了,自家的田还在浪凉。背拱六叔对六婶说要不用钱请几个人帮下手把田插了吧,你一个人怕是赶不及了。商量间,番薯老大带人来了。他们一来,背拱六叔的田里便落下了及时雨。这让背拱六叔很感动。人多力量大,不几天,背拱六叔家的田就插了八成,剩下一些一小块一小块的笠帽田了,不适合大徒大阵做工。番薯老大就叫其它人做自己的事去,他继续留下帮手收收尾。就这样,番薯老大顶了背拱六叔的脚,挑秧、担秧之余也弯下腰去插秧。在那几日里,在田塍上来来回回的人,就注意到和六婶同出工同收工的男人,不是背拱六叔而是番薯老大。

就有一些人脑瓜一转,一转就转到十几年前了。原来六婶和番薯老大是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两人都早熟,读着、读着,书没读好,倒读出一段朦朦胧胧的感情来了。别人专心上课的时候,他俩却心不在焉,常常互抛纸条,常常扭头相望。晚自修时,同学们挑灯夜读,而他俩却偷偷摸摸地跑到雷祖顶的木薯地,在最阴暗处练习亲嘴。到了初三,两人无心考试,倒是有了山盟海誓,并且日夜寻思着如何偷吃禁果。结果禁果没吃到,番薯老大就被他爸阿滑二赶去参军了,番薯老大长得高高大大,当村干的阿滑二便动手脚改了户口簿,虚报了年龄,把番薯老大送到武汉当炮兵去了。三年后,番薯老大复员回来,初恋的情人已经成了他的六婶。一气之下,番薯老大也结了婚,娶了一个叫阿樱的女人做老婆,生下了两个仔。对于他们的这段事儿,村里的许多人都明白,彼此心照不宣罢了。看见这些天番薯老大和六婶出双入对,有些人便联想了很多,由联想到乱想,便有人在心上骂背拱六叔冇生卵,日日睇住自己老婆和番薯老大说说笑笑也不管一管。番薯老大倒是一门心思帮忙做工,只觉得自己作为一名村干部,一名共产党员,也该讲政治、讲学习、讲正气,帮群众解决一些实际困难。经过几年军营的锤炼,他总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又冇做亏心事,半夜拍门心也不惊。

终于插完田了。为了感谢番薯老大帮忙,这天晚上,背拱六叔杀了只熟鸡、炒了几个菜招呼番薯老大,两人兄来弟去的米三花,喝来喝去两个都倒下了。若按平时,背拱六叔的酒量要比番薯老大大些,但自从着阉了,听了医生的话,很久不喝酒量就变小了。番薯老大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要转自己屋,背拱六叔也就叫六婶拿电筒送番薯老大转去。一出门番薯老大就东倒西歪的,六婶只好扶着他走。番薯老大的一只手吊在六婶胸前,晃来荡去,令六婶想起读书时番薯老大想摸又不敢摸她的事,脸上便发了烫。走到荔枝园时,番薯老大一脚踩空跌倒在地,顺势把六婶也带倒了,电筒摔得老远。黑暗之中番薯老大想爬起来,手一摆摸到了六婶的一只奶子上,一股躁热立即流遍全身。番薯老大索性抱紧了六婶,两只手在她奶子上摸来捏去,嘴里喃喃地说:阿英阿英我想你,很想很想你。六婶只感到一阵电波袭来,浑身酥软,下身湿漉漉热腾腾的。这时一阵风吹来,荔枝叶子沙沙作响,一下子使六婶清醒过来,她不敢做出对不起背拱六叔的事,不敢惹村里的人搬是搬非说闲话。她一狠心推开番薯老大,爬起来找着了手电筒。六婶决定不理番薯老大,她往屋里走。行了十来米,听见番薯老大还在喊她的名字,于心不忍,想了想又掉头回来。她越过番薯老大往他屋里走,拍门叫上他的老婆阿英,一齐把番薯老大扶了回去。路上,番薯老大还在喃喃地不断叫“阿樱阿樱”,六婶的名字。好在阿英也以为在叫她。

六婶从番薯老大家出来,慢吞吞地往屋里走。番薯老大醉后的呢喃,把她牵回那段早恋的日子,那是一段既甜蜜又酸涩的时光。在那些青黄不接的岁月里,她和他一起探索了对方神秘的地方。良善村的人有所不知的是,番薯老大这个花名就是她给他安的。那是一个凉风习习的夏夜,她和他双双逃课不上晚自修,又偷偷跑到雷祖顶的一块木薯地里。在朦胧的夜色中,他喘着粗气,紧紧地拥抱她,亲她的嘴,摸她尚未完全发育的胸脯,使她浑身发热。后来,他把她放倒地上,扯下她的裤子,硬硬地顶向她。她并没有反抗,也并不害怕。她也对男女间的事充满向往,充满渴望,她愿意给他。但是,无论他怎么顶撞,却总是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入口,往往半途而废。而她也对自己知之甚少,无法正确引导他。有几次他甚至用电筒照着她那地方,像特务分子征察地形一样寻找目标。目标是找到了,并且用手指定了位,但是等到灭了电筒,他却又迷失了方向。如此三番五次,他都进入不了门就壮烈牺牲了,异常丧气地瘫软了下来。她于是取笑他,说他笨,像一条番薯。想不到他到部队当炮兵,主动和战友说他的花名叫番薯。复员后,他也让村里人也叫他番薯,因为他在家里兄弟中是老大,大家就叫他番薯老大了。久而久之,倒好像忘记了他的真名叫梁刚强。她知道他叫番薯老大是在怀念那段往事,怀念她。其实如果他不去参军,她肯是会嫁给他的。他到部队去了,一去三年。她爸迫着她嫁人,要用她的彩礼还赌债,她没有办法,心想嫁人也要嫁到良善村去,以后也可以常常见到他。于是她嫁给了他的同龄人——一个不太驭背又家被叫做背拱六叔的男人。所有这些,他都是不知道内情的。包括结婚后和背拱六叔做那种事,她在心里都是当作和他做的。只是她也感到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比如他和她做那种事,他怎么做也做不成。但背拱六叔只一下就进入了她。天光时她看见床单上的血迹,心里还在骂梁刚强当年真是条番薯,笨佛。

回到屋里,其实并不十分醉的背拱六叔见六婶这么久才回来,问了一句干什么了便不再追问,伸手解她的奶罩,急手急脚剥光了她,把她扳倒在床上,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她。现在,在背拱六叔想来,番薯老大帮忙春插这件事,是大有联想的空间的。背拱六叔把着阉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和现在要寻找的结果合起来一琢磨,觉得真的就是一回事。自己的老婆早在读书时就和番薯老大好过,并且是初恋,而初恋是最难忘的。那晚上和番薯老大喝酒,自己的老婆净帮他挟菜而不帮老公挟菜,净劝他少喝点酒别喝醉了而不劝老公少喝点酒别喝醉了,叫她送他转屋,不到500米的路她走了二三个钟头。这么一想,背拱六叔一惊:毙了毙了,准是那晚搞的鬼,番薯老大肯定是装醉了,半路上丢的,说不定就在荔枝园。呵呵,还叫人地番薯,原来自己才是番薯。怪不得她转到屋后丢她,她像木头一样一粒反应都冇有。原来是着人地先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