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然而现的我，岳父大人并没有太多惊异的反应。而且，出乎我预料的是，对于我这个惹得苑儿如此失常的“罪魁祸首”，岳父大人竟然连一丁点儿负面的表现都没有。看到我，他只是招手让我在他对面坐下，然后非常随便，好象闲话家常的问了句：“吃饭了吗？”

盯着岳父大人的眼睛，摇头的同时，我的心中却是一片迷惑——在我认识的人中，似乎，也就仅有岳父一人是我看不明、想不透的。按照常理来说，不管错误是不是在我，以他对苑儿超乎现时社会理解的“溺爱”，他对我都不应该是现在这般和颜悦色的态度，就算不会立刻拿刀来砍，至少也应该二话不说先狠狠的骂上两句吧……

岳父大人走到门外，招来下人为我准备饭菜，然后，他走回到我的身后，在我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低声道：“贤婿，苑歆现在的这个样子，爹不喜欢啊……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那个苑歆。”

我苦苦一笑，“爹不喜欢，小婿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不过，爹，苑儿现在的样子，似乎才是以前的她……”

杨运生回到我对面坐下，“贤婿不要挑我的字眼，你知道我说的‘以前’指的是什么。而且，既然贤婿也不喜欢……”他的语音顿住，然后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可以告诉我你那么做的理由吗？虽然我很高兴贤婿能把苑歆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可是，以我对贤婿的了解，你不是那种可以因为他们二人中任何一人有危险就会牺牲另一人相救的人……”

“爹说的很对，我当初的打算，如果苑儿遭遇什么不测，我一定会随她而去……”我顿了顿，“虽然这种打算很对不起我另外的三个娘子，可是，这的确是我当时所想的……”我抬起头，一股滔天的恨意再次不可遏制的从我心湖中涌出，“如果不是因为宇文大哥中了一种无药可救的剧毒，我不可能杀他……”

“剧毒？”岳父大人愣了愣，“宇文明中的是什么毒？”

“碧凝散！”我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三个字。

“碧凝散？！”岳父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岳父大人也知道这种毒药？”

“碧凝散出现的时间很早，而且除了对付当时妖魔界的第一高手昆灵山之外就再也没有用在其他武林人士身上，所以经过这么久的时间，除了少数的一些人，它已经渐渐的被淡忘了，不过，很不巧的是，我就在这少数的一些人之中。”岳父大人叹了口气，“贤婿，可以把整件事都告诉我吗？”

对于我的泰山大人，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而且，宇文大哥不在，我现在所能信任、所能依赖的，也就只有他一人。所以，从离开“明心谷”开始，我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给岳父大人知晓。

听完我的交代，岳父大人皱起了眉头，“你是说，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是宇文亭，而在后面推波助澜的，就是那个大周朝的赵匡胤？”

我一边点着头，一边把盘旋在心头的怒意和恨意强自压下。

岳父大人摇了摇头，“如果是赵匡胤，贤婿，我想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杀死的那个，恐怕不会是他本人……”

我微微一怔，但旋即释然，我说嘛，大宋朝的开国皇帝，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被我宰掉？只是，释然的同时，我心头的恨意却是分毫未少——既然你没死，那么，这黄泉的路，我一定会为你铺好的。

“以我手上的资料来看，像赵匡胤这样的大人物，无论当世的哪个国家，都会有着多少不等的替身存在，这其中最夸张的，就是唐的皇帝，这家伙怕死怕的要命，所以他的替身也是最多，整整三十个。”

“没关系，现在杀不了他，算他命好，就让他多活一段时间吧。”

“贤婿倒是洒脱。”岳父大人淡淡一笑，“只是，爹不明白，既然宇文明已经身中剧毒，无药可救，你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砍下他项上人头？我想你应该明白，如果你没有做这件事，苑歆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嘴角溢出一丝苦意，“因为……宇文大哥，他没有自杀的勇气。这个臭家伙，他嘴上说的好听，说什么让他自行了断，不需要我出手，可是，他的嘴巴虽然骗了我，但眼睛却出卖了他……人真的很奇怪呢，同样是死，同样是抹脖子的一剑，自己下手的话难上加难，可让别人出手，就能够做到非常心安理得的接受……”

“这很正常……只要不是被冲动的情绪支配，自杀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而且，宇文明的牵挂太多，平时还好，可一旦自己把剑架到自己脖子上，他的手如果不发抖才是怪事。所以我说，能够下得了狠心自我了断的，不管他这人是好还是坏，至少，他可以称得上是个勇士……不过，照我所看，这种勇士，大都出现在平凡人之中啊！”

我瞪着眼睛，虽然早知道岳父大人能够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可是，我没想到，他的理解，已经到了比我更透彻的地步。

望见我的表情，岳父大人微微一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很佩服宇文亭和赵匡胤的那个替身，居然敢下出用我家的苑歆来致宇文明于死地的这步棋……”

“其实也没什么敢不敢的，就算是计策失败了，对他们而言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现在可好，他们的目的不仅达到了，还把我逼到了如今的这个惨地。”我苦苦一笑，“岳父大人，我曾经肯定过，可现在又很犹豫的是，当初让苑儿嫁给我，到底是对还是错，她的心里，一直以来所爱的人，都是宇文大哥，她对我的感情，根本就像镜花水月那般脆弱，经不起现实的冲击，以前宇文大哥在世的时候还没什么，但如今宇文大哥不在了，苑儿的真实心意，才真正表现出来……”

听了我的话，岳父大人摇了摇头，“怎么说呢……贤婿这是当局者迷啊。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可是，到我这里，已经变成知女莫若父了。所以，以我对苑歆的了解，我敢肯定，虽然宇文明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甚至大到了让她对自己真实的心意产生怀疑的地步，但是，假设，如果这一次死的那个人不是宇文明，而是贤婿你……苑歆的反应，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她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在同一时间……随你而去！”

同一时间……随我而去……

我愣愣的听着，心湖中波涛翻滚，难道，一直以来，我真的都是当局者迷，对女孩的心意，我真的一点都没有真正的把握到吗？

“我刚才说过，自杀是件很难的事情，可是，我相信，一旦确认你的死讯，苑歆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的性命……”岳父大人长叹一声，“这孩子平日里太精明了，可是，就因为她的精明，再加上她那少之又少的生活阅历，如今猛然间得知宇文明的死讯，她那小脑袋里肯定会想太多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的东西，而且，同样身为当局者，她的思维可能会更加混乱吧。”

“……”我张口欲言，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苑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她自己给自己下了一把心锁，而这把心锁的产生，与其说是因为宇文明的死，倒不如说是她不能接受一个事实，而这个事实，其实就是贤婿你‘亲手杀死宇文明’的这件事情本身。也就是说，如果宇文明的死和你无关，虽然也会难过，但苑歆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这么说，贤婿能明白吗？”

能……明白吗？

我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岳父大人的这些话，对我而言，就好象醍醐灌顶一般，浇醒了我迷惘不安的心，也浇活了我濒临死地的心。在这一个瞬间，我突然明白，所有对女孩的怀疑和对自己的不安，归根结底，竟是来源于那我自以为已经不再存在的自卑感——这是一种潜意识的感觉，总以为苑儿对我的感情，都是虚幻而不真实的……

不过，现在好了，云开日出，虽然苑儿依然还困在她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心锁之中，但找回自信的我自然会帮助她解开那心锁，找回她对我的真正的心意。就算这件事需要很长时间，我也不在乎，因为，有了目标，我至少不会再像一个无头苍蝇那般浑浑噩噩，至于其他，那就是以后才要考虑的问题了。

“看来，贤婿是明白了。”望见我的表情，岳父大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然而，他的笑容方一出现，瞬间便被一抹严肃的表情所取代，然后，他的目光探进我的眼底深处，沉声道：“但是，爹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贤婿这次，不会是单单为了给所有人一个解释才回来的吧？”

心结既解，微笑便自然而然的回到我的脸上，对于岳父大人似乎可以探入我内心深处的目光，我不闪不避，任由自己的杀机在双眸中闪动，“自然不是……我发过誓，日月皇朝即使败落，我也绝不会把它交到宇文亭的手上。”

感受到我毫不掩饰的杀意，岳父大人微微一叹，“可是，这怎么说都是他宇文家的家事，轮不到我们来管。”

“谁说轮不到我们来管，因为这件事被牵扯进来的，已经不仅仅是我，还有苑儿。岳父大人放心，我要做的事情，在宇文大哥去世之前，我都已经告诉他了，他也同意了……”

岳父大人再叹一声，“贤婿这么做，最终导致的结果，可能不仅仅会被宇文家的人仇视，甚至，整个日月皇朝的人都会与你为敌的，毕竟，宇文家除了他兄弟二人之外就再无男丁，难不成让宇文怜心这丫头出来主持大局吗？”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一个相对于日月皇朝而言可算惊天的秘密就被我这么随口说了出来，“其实，爹不知道，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宇文大哥是有子嗣的。”

岳父大人第二次吃了一惊，“你说，宇文明有子女在世？”

“这个我也不敢肯定，不过，宇文大哥告诉我，当日他离开的时候，那个女子的确是怀了他的孩子。”

“呵呵，这真是个天大的消息啊……贤婿知道他的这个有实无名的夫人在哪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派人？”岳父大人皱皱眉头，“据我所知，贤婿好象没多少手下吧……这样好了，你可以下道命令，让我们‘出云庄’内外堂的所属部众一同协助寻找。”

“我……下命令？这命令不是该爹下的吗？”我愣愣的问道。

“晚了啊。贤婿不在的这段时间，‘把出云庄完全交给你’的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出云庄’所属的所有分堂，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只有你的命令他们才会遵从，所以这命令，只能是你自己下了。”

我苦苦一笑，老爷子的动作还真快啊，前些日子还在教我怎样处理“出云庄”的各种事务，今天居然就告诉我，从今往后，“出云庄”就是我的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发表感慨的时间，所以，我定了定神，“好吧，既然爹这么看得起小婿，就请爹代我下这道命令——‘出云庄’所属各堂，全力追寻‘莫婷’此人及其家人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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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落在身上的各种不同含义的目光，我丝毫不予理会，径自走到宇文大哥的坟前，屈膝下跪，“咚咚咚……”的磕了九个响头。（我不知道古代磕头的礼节，可是，既然三跪九叩是最高礼节，那么，磕九个响头应该可以表达我的心意了吧）

“周日，你这个畜生还敢回来吗？”——表现出如此“激昂”的，居然是这个我一直以来都看不起的宇文家的二世祖。

当然了，对于他的“激昂”，我依然不予理会，目光往四周环视了一圈。唉，果然，除了丹儿、绛儿和月儿之外，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对我充满了敌意，更有甚者，根本就是那不加掩饰的杀意。我的目光特意的停留在苑儿的身上，女孩接触到我的目光，身子没由来的颤了一颤，接着便寒着脸把脑袋扭向一边。

我苦苦一笑，正准备站起来，一道最强的杀意突破我平静的心境，投进我的心湖之中。我微微转头，杀意的主人，竟然，是她，是那个我最害怕面对，却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逃避的女孩——宇文怜心！她的脸上满是对我的恨意与杀意，如果不是李情在她的身边，如果不是李情以若有若无的气场抑制了这股杀意的暴涨，我想我现在所要面对的，已经是女孩那漫天的剑影了吧。

我长叹一声，终于站起，然后，我转过身，目光锁定在面前这头真正的畜生身上，“我为什么不敢回来，如果我不回来，大家又怎么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畜生？”

“你在说什么？”宇文亭的瞳孔不由自主的缩了一缩，“大哥难道不是你杀的吗？”

“宇文大哥的确是死在我的剑下，不过，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身中剧毒……”

“你这畜生，居然敢对我大哥用毒……”宇文亭似乎明白他的阴谋已经被我所知，恶人先告状的反咬一口。

不过，他这反咬的一口并没有达到他预期的目的。因为，现场的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精明之辈，是不会因为某人的片面之词就轻易采信的。

李情从宇文亭的身后走出来，皱着眉头，低声道：“周日，既然你说主公中了毒，那么，主公中的是什么毒，是谁下的毒，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主公曾经中了毒？”

呵，好家伙，一连三个问题，个个切入重点……恩，从他对事实如此急切的想了解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又不像是宇文亭那边的人……

我把目光从宇文亭的身上挪开，转而与李情的目光接在一起，淡淡道：“宇文大哥所中的毒，名字叫作——碧凝散……”

“碧凝散？！”

对“碧凝散”这三个字产生反应的，现场这数十人中，仅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李情，而另外的那一个，竟然……是我的苑儿。

我循声而望，在发出惊呼之后，女孩的双眸便陷入一片更加混乱的迷惘之中，对我投去的目光毫无所觉。我的心中猛得一痛，一股爱怜之意取代了我对宇文亭的恨意盘旋在我的心湖上空……只是，现在同样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而且，我知道，即使知道了事实的真相，苑儿的心锁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的开的。

“你说主公中的是‘碧凝散’？”李情的声音竟忽然之间变得嘶哑起来，见我点头，他的头却摇得好象电压过猛的摇头扇一般，“不可能，‘碧凝散’仅是两百多年前在世间现过踪迹，而自那之后，世间从没听说过还有谁中过‘碧凝散’之毒……周日，你怎么知道主公中的毒就是‘碧凝散’？”

“这是宇文大哥亲口说的，他说当日的昆灵山就是他师父那一脉的开山祖师，所以对‘碧凝散’，可以算是除了调制出这种毒药之外的所有人中最了解的……不仅如此，在宇文大哥告诉了我这些之后，我还亲身验证了它的真实性。”

“亲身验证？你怎么验证？‘碧凝散’发作的时候可是六亲不认的……”李情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想到了我现在的武功，以我“现时”的武学修为，可能即使宇文大哥“八亲不认”，也根本伤不了我分毫。（他当然不知道我当时的辛苦，而我也不想解释这许多）

“李将军既然知道‘碧凝散’，我说起来也就容易多了。我和宇文大哥在一起的时候，我所亲身经历的，是他第二次，也就是‘一个时辰’的那次毒发点，再之后，在宇文大哥第三次毒发点到来之前，他便死在了我的剑下。”

李情闻言之后口唇竟然有些发白，身子也不自觉的在颤抖，“好，周日，我姑且暂时相信主公是中了‘碧凝散’之毒，那么，你告诉我，下毒的人是谁？”

“下毒的人……就是‘周’的赵匡胤！”我一字一句的吐出这个名字。

“是他？！”李情的瞳孔竟也在瞬间缩了一缩，只是，他这一缩，代表的不是心虚，而是震惊，“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岳西，又怎么给主公下毒？”

我淡淡一笑，脑袋微微一侧，目光重新回到脸色阴晴不定的宇文亭身上，“这个，李将军还是问问亭公子吧？”

“亭……公子？”李情的双目之中精光一闪，似乎已经把握到什么关键的东西，但是，就在他的身子微微侧起，想向宇文亭发问的前一刻，一个声音却打断了他的后续动作。

“周日，告诉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中毒，而且中的还是什么我们听都没听过的‘碧凝散’……这就是你的解释，就是给我们所有人的交代吗，真是亏你想的出来……你先是杀了我大哥，现在又在这里诋毁我的二哥……周日，我宇文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们？”

——敢用这种态度，而且会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的，整个明心谷里，除了我的娘子，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宇文怜心！

我的心口猛得一阵揪痛，原来，在怜心的心里，我周日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怜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针对你们，而我所说的也都是实情，宇文亭和韩路私通赵匡胤，在岳西城设下埋伏，先是偷袭宇文大哥不成，然后便掳走了苑儿，逼宇文大哥饮下混有‘碧凝散’的毒酒……”

“你胡说，苑歆姐是你周日的妻子，他们抓走苑歆姐，即使想要挟，也应该是你，凭什么逼我大哥喝毒酒？”

“凭什么吗？”我苦苦一笑，转向李情，“李将军，你知道他们凭的是什么吗？”

李情冷着脸，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冷冷道：“周日，你说了这么多，在情理上似乎可以说的过去，但是，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说的话？”

“李大哥，你在说什么，他的话哪里可以说的过去了，他根本就是在胡说……”此刻的怜心，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李情伸手制止了怜心的过激反应，投向我的目光虽然依旧冷澈，可其中已经多了些许对真实明了后的悲哀。

“我会这么说，自然有证据证明，不过，李将军，在给你们看证据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李情下意识的发问。

我微微一笑，心境却与笑容相反的沉入恨怒之境，那针对宇文亭而发的滔天恨意也在同一时间溢满心湖的每寸空间，下一秒，在李情的反射神经产生动作之前，一团七色的光华从我的袖中暴射而出，同一秒，我的身形绕过李情，毫无花巧的递出手臂，挺剑而出。

于是，在现场诸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在场中众多高手的反应之前，在宇文亭那惊恐不甘的目光之中，我的“天仙”，自他的前胸而入，自他的后背透心而过。

下一秒……

血雨飞散！